离开春节只有半个多月了,周五早晨8点多,张子淳、徐航和杜玫三人从北京出发,经由乌鲁木齐,到达和田机场时,已经是下午3点多。
一个穿警服的年轻小伙子在出口处举着一张白纸:迎接北京徐航律师。
徐航赶紧迎上去跟那个小警察握手:“我是徐航,您是?”
小伙子是区公安局的,姓刘,是李副局长派他来接人的。于是一行人上车,一直开到宾馆。
杜玫进去后才发现,原来这个酒店就在区公安局旁边,而区公安局的另一边就是区政府大院。
小刘离开的时候,再三叮咛:“李局说过了,这几天我的任务就是陪你们。你们要出门随时给我电话,我马上把车开过来。我不在,你们千万不要自己出去到处走,尤其是不要去市中心以外的地方。和田维族人口超过95%,汉人不到5%,你们三人穿得又跟当地人不一样,太显眼了。”
张子淳说:“我们是到和田来进货的,明天后天两天,会有维族兄弟派车来接我们,他们会负责我们的安全。周一如果你有空的话,能不能陪我们到交易市场上走走?”
小刘点头:“没问题,周一早晨我来接你们。”
小刘走后,杜玫多少有点惊讶:“这里随便出门很不安全吗?”
徐航其实也是第一次到和田来,却点了点头:“非常不安全,当心土制炸弹。”杜玫以为徐航在说笑话,刚想咧开嘴笑,却发现徐航一脸的凝重。
“怎么了?”杜玫怀疑。
徐航过了几秒,静静的说:“和田市跟北京市是对口城市,北京市各局每年都有处级以上干部,来和田挂职锻炼,一来就是两到三年,还有很多技术干部,比如医生,律师,教育工作者,来做支援,时间长度是9个月到一年半。这里面,有很多人我都打过交道,有些甚至很熟。其中有个是我朋友,年纪不到40,非常有前途的.....前两年在这里身亡,孩子不到10岁......”
杜玫倒抽了一口凉气,她这辈子过去还从来没在治安不好的地方呆过。
张子淳忙说:“也没那么不安全,这么多人都在这里生活嘛。不过,我们不是当地人,又语言不通,最好不要到处乱走,出门坐警车,或者由几个维族兄弟陪同就会比较安全。”
张子淳略微停顿了一下:“和田是籽料最主要的原产地,山料也有运过来卖,这几年来,到这边来淘金的人越来越多,治安越来越乱,带来的后果是——原料越来越难运输出去,因为所经之地,越来越不安全,而飞机运输,既昂贵,量又小......本来和田玉矿就已经濒临枯竭,现在又加上了运输困难......”张子淳忧心忡忡。
徐航忽然一笑:“其实正因为如此,才有暴利的存在。濒临枯竭的稀缺资源,限制性开采,运输的困难,种种壁垒加在一起,就等于——暴利。”
晚上,区政府和区公安局的几位领导在酒店最好的一个包厢里宴请他们三个,区政府来的几位都是从北京过来挂职锻炼的,一个个跟徐航称兄道弟,态度措辞非常的尊敬客气。这是杜玫首次跟徐航一起出入社交场合。杜玫吃惊的发现,徐航明明只是个律师,却在政府官员中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相比较之下,张子淳虽然身家是徐航的几十倍,却不像他这么呼风唤雨。
杜玫对中国的行政体制一窍不通,张子淳在她耳边低声解释,原来和田是新疆自治州下面的一个区,相当于省下面的一个县,副区长相当于副县长,职位相当于北京市市局里面的一个副处长,事实上在坐的几位,在北京时,就是各个局里面的副处长,来和田挂职三年,增加资历,希望回北京后能抓个机会,升到正处长。
而徐航爸爸是在中央下属的部,中央各部跟北京市同级,副部长等于副市长也等于新疆自治州的副州长。而正司长相当于北京市里的正局长。徐航相当于正局长的儿子,而在座中最高职位是副处。
杜玫恍然大悟:“哦,我终于明白了。”
张子淳摇头:“你明白啥啊,没那么简单的,这里面还有个有没实权的问题......不能单以容貌娶女人,不能单以职位取男人。”
和田晚上没有什么娱乐,大家天黑后连门都不出,尤其是这些从北京来的挂职干部,老婆孩子都在北京,几个大老爷们都住在区府大院宿舍里,一到晚上就靠喝酒打扑克打发时间,两三年锻炼下来,个个都是海量。徐航跟张子淳也是久经沙场,居然死撑到了最后,不过两人最终还是被扛回的房间,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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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9点,三人在宾馆吃过早餐,来接张子淳的维族兄弟到了。一来就是五六个,为首的是一个25-6岁的小伙子,名叫阿地里,身高将近190,狂降窄腰,一头深棕色卷发,深眼隆鼻,下巴刚毅,外面的羽绒服一脱,里面的套头毛衣牛仔裤尽显彪悍身材。
张子淳上去跟他们打招呼,一回头准备介绍徐航和杜玫,谁知道掉头一看,顿时气晕,原来杜玫一面咽口水,一面在冲阿地里抛媚眼。徐航再回头看阿地里,眼珠子犹犹豫豫的转了两圈。张子淳那个气啊:她比你大,而且维族跟汉族不通婚,她不知道,你难道不知道。
张子淳没好气的介绍:“这两位是我的同伴,徐航和杜玫。”
阿地里是在北京读的大学,普通话非常流利,几乎没有口音,当下跟两人握手打招呼。杜玫眼睛闪啊闪啊,看来看去,看得脑子里全是阿地里的轮廓分明的帅脸和宽宽厚厚的胸膛。徐航暗暗叫苦,趁大家上车的功夫,把杜玫拽到后面,咬着她耳朵说:“这里人结婚早,人家估计已经有老婆了。”
杜玫“哦”了一声,顿时情绪一落千丈:“不早说,这不是.....引诱良家妇女嘛。”
徐航心想:到底谁勾引谁啊。徐航补充道:“维族小伙子,年轻时长得帅,皮肤白,一身腱子肉,一过40岁,一个个谢顶,驼背,皮肤黑,油腻,一两个月不洗澡,气味熏死人。”
杜玫吓了一跳:“那就算了。”
徐航点头表示嘉许:“这就对了,不能光看个头和肌肉,肱二头肌有屁用啊,只能用来炖酱牛肉。好钢要用在刀口上,重要的是尺寸,坚硬程度,持久性......我的才是真正的好货......”
杜玫翻了个白眼。
旅馆门口停着两辆吉普,张子淳他们跟阿地里上了前面一辆,另外几个上后面一辆尾随。张子淳特意叮咛阿地里说:“先不忙去你家,我朋友们第一次来和田,我们先沿着河岸走走。”
吉普车沿着河岸走了半个多小时,一共开了二十几里路,杜玫和徐航看着窗外,只见干涸的河床十分宽阔,只能勉强望见对岸的树木,河床不像河床,倒像采石场,一座座的卵石堆高达数米,石堆间四处散落着大型挖土机。河床被挖成了一个又一个大坑,坑底又是水又是冰屑。挖土机用反铲挖起一勺石头,转个身,开到一边,“哗”的一倒,一大群人围上去,又是刨又是捡,挖土机又在旁边再舀一勺,“嘟嘟嘟”开到另一个地方,“哗”的一倒,另一群人围上去,开始捡。沿着玉河,都是这样的卵石堆、大水坑、红色黄色的大型反铲式挖掘机,还有.......乌压压的人群。
杜玫目瞪口呆:“天啊,和田玉居然是这么捡出来的?”
张子淳坐在副驾座上,当下回过身来,点点头:“籽料就是这么捡出来的。这一段河道大约有100多公里,据说现在大概有2000多台挖掘机,20多万人昼夜不停的在这里翻河床。”
杜玫皱起了眉头:“这么在捡,会不会有漏掉的,会不会把已经翻过的又捡一遍,重复劳动。”
张子淳一笑:“当然有漏掉的,拒统计,玉龙喀什河的每一立方米石子里约能出20克优质白玉,目前的市场价,大概可以卖到10万以上。20克和田玉籽料,就比你大拇指大一点点长一点点,怎么可能有没漏掉的,所以大家这边翻完了再翻那边,翻来翻去的捡。今年捡完了,等明年山洪暴发,水把山上的矿石冲下来,大家重头再来过。”
“这么一年一年筛米似的捡,岂不是被漏掉的越来越少。”杜玫嘀咕。
“是啊,所以籽料越来越难得。”张子淳也皱起了眉头,“这些挖河床的投机商,一投资就是几百万,买了挖掘机,雇了人,半个月一个月一无所获的很多。”
“那是什么?”徐航指着窗外问。只见河床被挖开一条又长又深的坑,露出抗下的河水,一条船在水上作业。
“这是挖泥船,能挖到水下十几米。但是使用挖泥船要先用挖掘机挖出河道,运行的时候,发电油耗非常厉害,所以成本更高。但是有没有产出,会产出什么,却没人能知道,所以风险更大。”张子淳说。
杜玫叹息:“科技的发展,挖掘能力的提高,真要把这条河千百年的积攒都淘尽了。”
“不是千百年,是亿万年。玉石是不可再生资源,玉石风化,从山体上脱落,被洪水冲下,在撞击中磨去棱角,浸染颜色,形成籽料,要几千万年。中国人从5000年前起,就开始在这条河床上捡玉了。但是现在的挖掘开采速度,一年超过了过去5000年的总和。”张子淳说:“十年前,还有很多捡玉人在洪山退了之后,沿着河岸捡籽料的。现在这种散户也有,但是概率太低了,一个月都不见得能捡到一块玉石。现在都是这样的商业机械挖掘,雇人筛选。风险是投资商的,工人工资非常微薄。”
“工人工资大概多少?”杜玫问。
“5年前是每天一元,现在肯定也涨了。一年几千元钱吧。和田这一带,普遍收入是非常低的,平均人均收入只有几百元一年,所以几千元一年的收入算高了。”
杜玫震惊:一元一天,或者十元一天的强体力劳动,而且还是站在既冷又潮湿的卵石堆里,四处是挖掘机搅动的尘埃。
徐航开口道:“玉石那么小,有没有雇工捡到了私藏的?”
“当然有,所以他们下工离开前都要搜身。”张子淳回答道,同时看看阿地里。
阿地里点头补充道:“大一点的我们都会搜出来,很小的,比如蚕豆大的,他们含在嘴里,我们也睁只眼闭只眼算了。这活很辛苦,收入又低,大家都理解.....”
车沿着玉龙喀什河河岸开了一长段后,重返市区,最终在一个围墙又高又厚的大院前停下了,里面的人把铁门打开,两辆车驶了进去。院子里是一幢巨大的三层楼的大房子。
房子的主人,阿地里的爸爸迎了出来,跟徐航握手寒暄。阿地里爸爸汉语不是很流利,磕磕绊绊的,勉强能听懂。
杜玫在阿地里家见到了比和玉会所地下库房更多的石头,阿地里家的三层楼里,全部都是和田玉籽料,小如雀卵,大如磨盘。当天剩下的时间,张子淳在不断的挑选,议价。阿地里带徐航跟杜玫满屋转,给他们看各种颜色的籽料,教他们怎么识别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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