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刁奴

    次日，纸鸢早上醒来，只见屋子中央依旧是那个冒着热气的浴桶，桌子上放着昨日李婶子送的油饼，也冒着热气。但是却不见映水和木槿两个丫头。她起身，去院子里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两人，只有那些卫兵还依旧守着。

    纸鸢想了想，才明白。昨日季恒告诉过她，今日二夫人派来接她的人怕是要到了，她们身为暗卫，自然不能见光，大约是避出去了。于是自行洗漱，随手挽了个垂髻，坐在桌边安安静静的吃饼。昨日才算和映水，木槿熟悉了一点，今日她们便走了，纸鸢心里很是失落，想着她们这几日的点滴照顾，自己竟然连句感谢的话都没说，心里越发的难受。

    早饭还没吃完，就听见院外传来了一阵吵杂之声，人声马鸣好不热闹，想是来的人不少。纸鸢心里想着，这么大的阵仗，估计全村人都出来看热闹了吧。那队人还没进院子，就听见几个中年女人尖利的声音响起，“呦！这怎么还举了丧？难不成是那位夫人？真是个没福气的！”

    纸鸢心里感激季恒，映水和木槿这几日的照料，与开导。如若没有前几日的经历和准备，自己刚失了母亲，此刻又听到这些言语，不知道要气怒，害怕成什么样子呢。而此刻，她只是慢慢的吃着李婶子送来的饼。对窗外的喧哗，连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不一会，纸鸢听见有人进了院子，在院子里高声道“奴婢是平国公府里二夫人派来，接夫人，小姐回府的。”说话的是个婆子，声音尖利，正是院外说话的那个。

    那婆子见半天屋子里也没个声响，又道“国公爷薨于上月，奴婢们不远千里来接小姐回去尽孝。二夫人心慈，吩咐了，要等小姐回去见上国公爷一面再下葬的。”语调高高扬起。她回头暼了一眼院外围观的村民，炫耀与恭维主母之意溢于言表。还没等她回过头来，只觉一盆温水兜头泼下，一个木盆子狠狠砸在她的脚边。那婆子没想到居然干有人敢拿水泼她，要知道，她可是二夫人的陪房。国公府上上下下谁不讨好，巴结着她。她怒的瞪圆了眼睛望过去，只见房门口台阶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一身粗布麻衣，俏丽丽的站在那里。

    纸鸢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怒瞪着院中站着的那个婆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我母亲是当朝一品国夫人，她停灵在此，也轮的到你个奴才在此喧哗！扰了她的清净？！”村民们都认识纸鸢，听她这么说，人群中响起一阵窃窃议论。

    那婆子被纸鸢的气势震慑住了，一时不敢回嘴。虽说这大夫人离府十几年，落魄的还不如京城里普通人家的女人，但她确实知道，这大夫人的确是当年圣旨亲封的一品国夫人。她在国公府狐假虎威了这么多年，养刁的脾气一时间没板过来，想着不管怎样，这大夫人都是死了的。国公府里正经的当家主子是她家姑娘，一时便忘了形。这会被纸鸢当众泼水责骂却不敢真的回嘴，毕竟屋子里躺着的的确确是一品国夫人，就是死了，也不是她一个奴才能欺辱的。那婆子恨恨的哼了一声，转身往出走。又听纸鸢又高声对国公府来人道，“我母亲临终前要求停灵七日，今已是第四日，还有三天，你们便在村外等着吧。”说罢，纸鸢眼神冷冽的扫了国公府一干人等。

    平国公府的众人和村里的村民都在院外看着，没人看得见纸鸢的手在宽大袖子下抖个不停。人群中，纸鸢暼见了李婶子和她家的两位姑娘，但是她没有看过去。转身进了屋子，关上了房门。

    屋内，纸鸢瘦弱的身子靠着门板渐渐滑下，她将头埋在双臂之间，抱紧膝盖蜷缩成一团。口里低低的呢喃着“母亲……母亲，我没有给您丢脸……”

    她并不知道此时屋梁之上还有一双怜悯的眼睛看着她。

    三日之后的寅时，在村民的帮助下，纸鸢焚了母亲的尸身。村民们自那日知道了梁氏母女的院子被官兵所围，并不是因为她们犯了事，又听纸鸢在院子里大声道，她母亲是一品国夫人，这会儿帮起忙来分外积极，甚至还有几个婶子想过来搭话，但都被国公府的侍卫隔开了。纸鸢将母亲的骨灰放进一个小小的青花瓷坛里。那坛子冰冰凉凉，却触手温润，像极了母亲，她一直抱着，半点不肯松手。

    昨天夜里，纸鸢想了又想，始终觉得季恒他们既然敢一走了之，说明国公府来接她的人里，定然有暗卫的人。于是连夜编了个络子，将那枚玉佩戴在胸前。纸鸢看不出那是什么玉种，只觉那枚玉佩通体清透，触手生温，上面雕刻着的是和母亲床下匣子上一样的并蒂莲花纹，很是繁复美丽。

    今日她仔细的数了数国公府派来的那群人，一共有侍卫八十人，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魁梧，满脸的络腮胡子，眼神不怒自威。另有丫鬟八人，婆子六人，俨然以那日在院子里叫嚣的那个婆子为首。

    她看见为首的那个婆子，在看到她怀里的青花瓷坛时，眼睛里的鄙夷。她不想理，便只做没看见，抱着母亲的骨灰独自垂泪。这么多村民和平国公府侍卫仆妇的环视下，纸鸢不知道要怎么完成母亲的遗愿，烧了房子。她只能安慰自己，母亲想烧掉的是那些随记，自己都已经烧掉了，这房子没机会烧掉，便留作个念想吧。

    她泪眼模糊的登上了平国公府来接她的马车，却看见了那个侍卫长手抚胸口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她终于放下心来，这个侍卫长应该是暗卫的人无疑了。

    刘郡守派来的那些人也跟在车队后面随着他们离开。还没走出村子，就听见后面有人大喊“走水啦！走水啦！！！”纸鸢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村民们慌乱的提着水桶，盆子往后面奔去，她仔细一看，却发现正是自己家的小院，浓烟滚滚，几乎盖住了半边的天。这火烧成这样是没法子救了，最多只能保护着周围的几家不受牵连。纸鸢放下帘子，心里悲戚，这下子，自己是真的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