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当你老了

的那高大阔叶的玉兰树。

    他叫梁意，来自北方，他说他23岁做美术老师，一直做到60岁时他可以有37个暑假，中国有37个省市自治区，所以他要每一个暑假都到一个省的某个小城市里居住。24岁的暑假，他来到了周樱的城。

    三、

    周樱讲述中的家乡小镇，让梁意向往，于是他们去了。

    或许每个人都是如此，对于自己的家乡，总要离别的久远了，它的细节它的美好才在心里一点点突显出来。而周樱的家乡是个很绿的小镇，到处都是风姿绰约的玉兰树。

    梁意在这里快乐地过了三天，忽然对周樱说，从此没有哪个地方可以以这种理由来让我惦记了。

    周樱笑，然后脸红，低声问他什么理由？

    他说，因为这个只有纵横两条街道的小镇上，玉兰树比人还要多。

    周樱有一点失望，这些天，她先后以医生、导游、朋友的身份在陪伴着他，他生病的样子像个孩子，他背着包到处走的样子可以挤出阳光来，他倾听她讲话的眼神和表情让她一次又一次红了脸，她知道她喜欢他了。她以为他会说，深深惦记是因为她。可他没有，他只是在数树。

    于是周樱赌气一般说要陪他数树，赌气一般地不信树比人多。夜晚，他俩真的走上街数，一棵，两棵，三棵，数到第十棵的时候，周樱哭了。

    她哭着让自己的心幸福而倔强地去相信，在这个地方，树真的比人多，而如果来年春天，美丽的玉兰花开了，花瓣也一定是比月光要多。

    周樱没想到，她每数出一棵树，梁意都会在心里说：我喜欢你，这种喜欢长成了一棵树。

    周樱在诊所里给一位小病人倒水喝时没有兑好水温，有点烫，小朋友哭了，她也哭了，许多人都看着她，那个因为生病而不太高兴的小朋友也止住声看着她，他们都不懂，这位医生，因为什么无措地哭了？

    梁意走了。3天前，她言语委婉，但眼神坚定地留他，他没有回答。

    可昨天她带着她做的香甜的点心去那个小旅馆找他时，门锁着，她刚要走，服务员开门提出他房里的两只暖瓶，边带上门边跟同事说这房里的人是不是退房了，两天没人。

    梁意的不辞而别让周樱再也没办法在诊所工作，每当怕打针的小孩子哭，她也会跟着哭。别人都不懂，诊所的人也不懂，委婉地说要是有不顺心的事就休息半年再来。

    四、

    周樱回到小镇，整天帮着母亲的杂货店打理生意。她习惯低着头，连门店外阳光下的玉兰树都不敢看。春天，玉兰开了繁盛的花，大片大片的白花瓣，美得纤尘不染，像凌波的仙子。周樱每次回家都要穿越这繁花，她嗅到思念与花香一起曲折纠缠。

    周樱记得，那个和梁意数树的夜晚，他们在第十棵树下拥抱了，突然却不突兀，她躲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他的心跳那样强劲，像是在夜空下，一只小小的鼓。

    那天晚上，他们在旅馆的小房间，彼此交付，他们的眼神是春天开得热烈的玉兰，他们的身体是相互浸染的枝蔓，他们熟稔彼此，像熟悉前世的爱人。

    有一段时间，周樱要疯了。她想，梁意可以不爱她，可以不为她留下来，可是他不能不告诉她他的信息，她只需要知道他的信息。

    这隔年的牵挂，穿越了繁花。

    在一个熟人的引荐下，周樱重新找到工作，是一家新修建了办公楼的公司，公司要采购玉兰树植入小院作为景观，周樱带公司的人去小镇郊外的一家园艺园。

    在那里，她听到一个故事，两年前，有个年青人找到这里，想买两株小苗回去种植。玉兰的苗园在山上，有段路很陡峭。他们带他入园后，他被园中的景观吸引住了，说要呆会儿再下山，他用随身带的画夹在那里画画，直到天黑也没有下山。

    夜晚下大雨，山洪暴发，他们找到他时，他昏迷在一棵树的旁边，连夜送到市医院，经仔细检查，他身上只是皮外伤，无大碍，但是他的眼睛却因这次意外出了大问题。

    他的眼睛没治好，他们送他去车站，回北方时，他一直像那次发烧一样，反复说着胡话，他问他们，山上是不是有玉兰花开了，他那天傍晚好像看到了，真的看到了。

    他们一再说白玉兰是三至五月开的，他不信，他说他们弄错了。他还说他要给他喜欢的人种两棵树，然后在它开花的时候来到她身边，再也不离开。

    周樱哭了。是的，那个数了十棵树的晚上，梁意搂着她说过，他要亲手给她种两棵玉兰树。

    五、

    明星的演唱会大概结束了，临近午夜的的街上竟然会有车水马龙的景象。周樱的记忆被打断，心有些痛，仿佛眼前瞬间失去了星光和情意。周樱的心有些痛，她疾步走回家。

    今晚的周樱，之所以会在办公室的桌上躺那么久，做了一个好梦，是因为她的耳朵里塞着耳机，而手机里放的mp3是张晓风的《在地毯的那一端》。

    她听着睡着了，她入梦了，她见到了梁意，梁意的眼睛闪着光芒，梁意说他要带她去北方，后来他又说他只好永远在地毯的那一端等着她。

    回家后她躺在床上，不断地温习那个梦。梁意的眼睛闪着光芒，梁意说，他要带她去北方。可周樱知道，他再也不可能带她走了。

    1年前，周樱几经周折，凭着他在那家旅馆登记的身份证号，去北方找过梁意。她来到他住的小院时，正是傍晚，天色清蓝，有如黎明将至的天空。

    她循着小院的围墙，找着入院的门，找着找着，她听到院内有声音，有人在朗读一段文字，它很淡雅，很抓人心。

    她知道是他，他跟她一样，喜欢一个散文，直到一直要听，直到一直会背。她没有再往前走，只是仰着头背靠在那红砖围墙，听着那个声音，在心里跟着他一起默默地念着，直到听完它，念完它，然后离开那里，连夜登机回来。

    周樱从没像那天那样觉得她和梁意天各一方，因为，当梁意读完后，她还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说，梁老师，吃饭了，我做了你最爱的……

    周樱来小院前已向社区的工作人员打听到，那个温和的声音就是陪在梁意身边照顾他3年，半年前刚成为他妻子的保姆。

    进入梦乡前，周樱想，明年或是后年的春天，当玉兰花重新清新开放的时候，她一定不会再拒绝温暖的春风，她也会有另外的一份陪伴。那时，她和梁意会长成两棵南北相隔的树，不再有爱情，只有牵挂穿越这繁花，繁花铺成毯，他们永远在彼此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