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李代桃僵(十三)

    今天早晨，当他又背着一摞《沪江服务导报》冒雨在麦琪路口叫卖时，有个苏北口音的中年人叫住了他。这个中年男子不出吉野的意料是个胖子——当然，胖子不可能告诉权应文他的名字，虽然吉野猜测这个胖子多半就是那个叫董金涛的“大鱼”——中年胖子当场买下了他手里的全部报纸，还赏了他五块大洋让他带张纸条到到《沪江服务导报》的报社登个广告——这种好事权应文不是没听说过，所以就捧着沉甸甸的大洋很爽快地的答应了，而且那人还很热心的为权应文叫了辆黄包车——这可是权应文第一次坐黄包车，平时他哪里有钱？现在，当口袋里的大洋们相互碰撞着吟唱富足的歌谣时，小小年纪的权应文忍不住又在爱文定路边的馄饨摊停下，叫了碗平日里可望而不可求、几乎已是他梦中情人的小馄饨——就是因为吃了这碗小馄饨他才被吉野上尉给盯上的——不过就算权应文不去吃馄饨，只要他进了《沪江服务导报》报社的大门说要登一个广告也一样会被本田他们给抓起来的。

    小报童权应文坦白说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中年胖子，但中年胖子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毕竟这年头已经很少有人出得起五块大洋雇一个小瘪三到仅仅几条街之外的地方去办事了。所以权应文能够清楚地回忆起中年胖子的模样：个儿不高、圆脸、肉鼻子、小眼睛、没胡子、大肚子，看起来像个刚从十六铺上来的乡下小老板——当时吉野听了这话差点没吐出血来——上海滩几乎所有的矮胖子都具有上述特征，这种特征就等于没有特征，要凭这种特征去从上海的茫茫人海中找到这个名叫董金涛的胖子不啻于大海捞针。

    现在看来，他和铃木、本田他们两天来的功夫都白花了，正如他所说的，对方是个高手，根本不可能亲身涉险。目前唯一能祈祷的是本田能从西摩路上的西摩大旅社那里摸出点什么情况，或者宪兵队的反应足够快，刚好可以在麦琪路那里兜到那个中年胖子——要是他跑得不够快的话。

    但是吉野明白，如果对方真是个行家的话以上两种情况基本不会发生，高手行事向来是不落痕迹的。

    其实，就算今天抓不到董金涛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反正佘曼诗还在梅机关的手中，只要她活着，梅机关就能大体掌握董金涛的动向，就算佘曼诗不能说服董金诪与梅机关合作，上海中共地下党的情报也能源源不断的通过董金涛－佘曼诗的渠道流淌到梅机关的手中。即便机关长晴气将军又生出什么“钓鱼”的念头来也有的是机会——只要用佘曼诗去钓董金涛就行了。

    眼下让吉野犯愁的是如何向晴气交差，毕竟这次行动梅机关是花了大工夫，而晴气将军的期望也是很高的。虽然情报界有自己的游戏规则，如同猫捉老鼠的那样，猫有猫的办法、鼠有鼠的手段，猫这次捉不到老鼠会等待下一次机会，反过来猫的主人也不会对没有完成任务的猫有太多苛责。

    问题是

    ——吉野的心里有愧，自从发现自己和广末良子的“非正常关系”已经被特高课的人盯上以后，他的心里就一直如同坠了块大石头般的沉重。他很害怕，要是晴气将军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可怎么办？要是晴气将军将今天行动失败和他与苏俄间谍鬼混这两件事合并起来的话自己多半会被开除出梅机关再遣送回国的。说不定还会有牢狱之灾。

    对吉野来说，他吃点苦头倒也罢了，病床上的佘曼诗可就失去保护人啦——这才是吉野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就在吉野一边思前想后盘算着如何过晴气将军这一关，一边等待着本田回报时，佐佐木敦子悄没声的走了进来。吉野也没有当回事，继续想自己的心事。佐佐木敦子看着一脸愁容、面色憔悴的吉野不由心生爱怜，走过去一只手扶着吉野的肩膀、一只手轻抚他的后背。

    要是佐佐木敦子知道吉野此时满脑子想的是如何保护那个躺在病床上的支那女人，而他的一脸憔悴也是因为和一个寡妇纵欲过度才造成的话恐怕就不会如此温柔的待他了。

    吉野对佐佐木的动作倒并不惊讶，平日里佐佐木常有类似的亲昵举动，他早已习以为常了，便随口问道：“那个小瘪三呢？你把他关起来了没有？”

    佐佐木满不在乎的答道：“关起来？没有，我把他给放了！”

    “什么？你把证人给放了？”吉野“腾”的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可是见过目标的唯一证人呢，还见过我们机关里这么多同事，你怎么能把他给放了呢？”

    哪知佐佐木依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傻哥哥，你不要这么紧张好吗？那个小瘪三家我已经亲自去调查过了，的确是本分的穷人家，而且我已经和他们说好，有事可以随时去叫他们的。这下你该放心了吧？你想干什么……不会想把他们一家也抓去喂机关里的狼青吧？”说到这儿她抡起粉拳就给了吉野一下，“我真没看出来，你这人也太歹毒了，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吉野被佐佐木打了一拳后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他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将她拉到自己的面前，柔声道：“敦子前辈，有件事儿要和你商量……”

    “什么事儿呀？”佐佐木敦子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问道，“这么神秘兮兮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是不是又要让我给你做挡箭牌？还是要我帮你背这次行动失败的黑锅？”

    吉野被佐佐木猜中了心事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作为一个老牌特工，他的脸皮也足够厚，当下便一本正经地说道：“前辈说得是哪儿的话，我对你的敬仰之情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怎么会让你帮我背黑锅呢？”他的脸上满是诚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