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给他多用点吗啡,让他在剩余的日子里少受点痛苦。反正他一停药,拖不了几天的.....”
“你这么一停药,对你爸是个不小的打击。这等于在告诉他,他已经被放弃了。”徐航思考着,慢慢的说,“杜老师自己,很明显,是非常想继续治疗的。”
杜玫黯然:“求生是人的本能,是人最大的*,更何况爸爸还这么年轻,才56岁.....爸爸一直有这个信念,只要他积极治疗,就能再活个至少十年,他甚至还想着继续回去上班。我要是一停药,等于在告诉一个拼命想活,并且相信自己能活下去的人说:因为钱的问题,你去死吧。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叫我怎么做得出手......”
杜玫顿了顿,“徐航,我非常感谢你。你这么一直来看望爸爸,给了他极大的信心。他背地里对我说,你肯定是因为他病好后还能干活,所以才会这么老来看他。哎,这话,听起来倒像是说你怎么功利似的......”杜玫不好意思的笑了。
徐航也有点不好意思,脸微微红了:“嗯,事务所离得近,我也是过来方便嘛。其实不是因为我,是杜老师自己,他求生的*强烈,任何一根稻草他都会抓住的。”
杜玫轻轻的叹了口气:“爸爸,他人,就是心事重,什么都放不下。他自己年龄不大,这几年收入又好,他跟我说,按事务所发展的势头,他过两年估计能挣到五十万一年。爸爸是一心想再挣上几年,让家里人打点基础,现在忽然要他撒手人寰,他实在不甘心.....而且我家,又人人不太平,我妈这个人,哎,让人放心不下;弟弟一直无力养家,虽然现在承包了店铺,是赚是亏还不知道;我漂流在外,现在又离婚了,既没工作又没老公.....这些事都压在爸爸心上,我都觉得,他死了都没法解脱,可怜,连累他不能成佛。”
“不能成佛。”徐航忍不住一笑,“你爸信佛吗?你信佛吗?”
杜玫也是一笑:“我奶奶从我爸得病起,就信得很虔诚了。中国人嘛,都是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
杜玫思考着,慢慢的说:“我在想我弟的话。他指责我当孝女太容易了.......”
徐航好笑:“你弟不指责你,他怎么摆脱他心头的负罪感。这种指责,每个案子的当事人都会来一上大套。理由都是自己的,过错都是别人的,即使自己有错,也是被逼的。理他干嘛。”
杜玫也跟着一笑,“其实我完全能理解我弟,其实我爸家里人虽然在逼我弟,背地里他们也说能理解他的做法......我自己也没比我弟好多少。我弟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当孝女并不影响我的人生。我貌似付出了很多,但是这些付出并不会影响我的未来。我也可以做一件会深远影响我未来的事——四处举债,给我爸爸治病,等他去世后,慢慢还。但是我真做不到。”
“上个月中国刚刚调整人民币对美元汇率,5个月前你陪我去换的时候,还是8.2,现在已经是7.8了,我有看美国国内的报道,美国政府在说这次上调幅度不够大,美元兑换人民币1:5才合理。我相信美国政府会不断的施压,几年之内,人民币会不断的升值,一直升到1:5。如果我现在四处举债,借25万人民币,相当于3.2万美元,但是我还的时候,可能就是5万美元,而且我借人家这么大的数目,利息总得给人家吧。我在美国目前年薪4.5万,所得税、保险、401k,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扣完,到手3.6万,我工作三年一共存下2万美元,这还是因为过去我有老公,有一个人替我负担一半的房租,别的生活开销也相对节省.......如果我现在举债25万人民币,或者更多,给我爸治病,加上利息,加上汇率的变动,那么我可能在今后的5-10年内,都得为还债而忙碌......我真做不到。”杜玫看着徐航的眼睛说。
徐航静静的说:“你以为你借得到25万人民币?别天真了,没人会借给你的。你爸一去世,你屁股一拍就回美国去了,你弟你妈又跟这事没关系,如果你不还钱了,你叫债主找谁去?找国际刑警么?叫中国政府发国际通缉令么?你根本就没有信用基础,这样数目的钱如果有人肯借给你,只能说这人没长脑子,坑死活该。”
杜玫笑抽了:“到底是律师。厉害。”
徐航一笑:“这种事情见多了。这种不顾借贷人实际情况,还债能力的盲目借贷,尤其像你这样的无担保无抵押品的人情借款,最终以欠债不还,拔刀相向收场的,太多了。想要跟亲戚反目成仇么,那就去问他们借钱吧。”
杜玫笑着摇头:“哎,你这人......不过,你说得没错。如果我现在借这么一大笔钱,然后靠五年,10年的省吃俭用来还,在那么漫长的时间,又那么艰辛的还债过程中,我不知道我会遇到什么偶发事件,导致我客观无法还钱;也不能保证我的心态会不会改变,导致我主观想赖账......反正我在美国,没人能强迫我还钱,在法律无法强制执行,又受不到实际逼迫压力的情况下,要让一个人纯粹因为道德良心遵守承诺,而且又是对自己生活有那么长久深远影响的承诺,太难了。我自己都不敢保证我一定能做到。”
“你现在保证有屁用,借钱的时候哪个人不是信誓旦旦的,信的人是自己蠢。得了,我们都是凡夫俗子,不是圣人,也不是傻子。不要用金钱权力美色来考验我,因为我绝对经不起考验。”徐航笑。
两人已经吃完了,往外走,杜玫多少有点心思重重。
徐航温眼安慰道:“你不用为你爸爸的事而感到内疚,你跟你弟不一样。家里人要他吐出来的也不过是他爸爸给他的钱,而且还只是部分,家里人没有要他举债为你爸看病。”
杜玫叹气:“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爸爸就躺在医院里,等着用钱,这是摆在眼前的现实。理由千万条,说啥都没用,给我台印钞机吧。”
“而且,你说家里人要弟弟吐出的钱是爸爸的钱,其实钱这东西,落到谁口袋就是谁的了。爸爸如果这些年不把钱给弟弟,自己存着,现在掏出来看病,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爸爸不给弟弟钱,那这些年我弟就不能活啦?照样这么活。但是现在,钱已经在我弟口袋里了,已经花了,你叫他吐出来,他那里去找?你叫他卖房,他卖了怎么活?爸爸给弟弟的,这是一种无偿馈赠,既然无偿送给了人家,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应该指望有回收的那天。”杜玫抬头看看徐航,“过去的事情都一笔勾销了,眼前的现实就是,我爸就我和我弟两个子女,两个子女都不愿为了爸爸的医药费而影响自己的人生。”
两人已经走到了医院门口,徐航停下脚步:“把心态放平和点,多思无益,尤其是去想超越你能力范围的事情。”
杜玫笑着点点头。
徐航见她消瘦得已经脸上完全没了肌肉,不由的心头一疼,情不自禁的伸手掠过了她的额发。杜玫笑了,转身进了医院。
杜玫刚进病房门,屋里所有的人忽然都站了起来。
杜玫的大姑冲她使了个眼色。杜玫跟着她大姑到走廊,大姑关好身后的病房门,开口道:“玫玫,家里人商量过了。我们五个兄弟姐妹各出五万元人民币,让你爸继续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