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论起来,贾元春与贾政虽是父女,却并不熟悉。上一世,贾元春入宫前,日则习字女工,夜则宿在贾母处;而那会子荣国公尚在,皇帝待贾家亲厚,贾政领着实差,休沐之日又往往与清客共度。父女两个竟是旬月都难得见一面。及至元春入宫后,则更不必说了。
“皇上钦点了你为女史,那是祖宗的福泽绵延,钟于你一身。你入宫后当毕恭毕敬、进退有度、洁身自好。”贾政对儿子严厉,对这个大女儿倒是素来温和,只是仍是一副说教口吻,也是他素来为父之道。
贾元春一一答应了,有种生疏的刺激感,就像是一个本该很亲密的人定要冷了脸子跟你说话一般。
说教的内容结束,贾政便别无他话,纵是心中有慈父之情也吐不出口,却到底还有些不舍,因坐在书桌前看着贾元春道:“你可有话要说?”
贾元春倒不遮掩,关切道:“女儿这一去,只盼父亲大人保重身体。”
贾政眉毛微动,心下熨帖,几句体贴话在舌头边打了个转,却找不出一句既和软又不坏他严父面孔的。
他那里还在想着,贾元春已是思量着转了话头,“却另有一桩事情——今日女儿去探望大哥,见他似是肺气不足,虽然大哥素来康健也不该等闲视之,大病都是从小病上起来的。听闻父亲时常督查大哥功课,盼其今科入进士,正所谓欲速则不达,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忧。依女儿看,当以大哥身体为重。况且咱们这样的人家,子孙登科及第乃是锦上添花,尽可徐徐图之的。”
这番话从元春口中娓娓道来,入情入理,倒让贾政吃了一惊。他凝目看了一瞬,分明还是那豆蔻年华的女儿,然而垂首敛容处多了超出年龄的端凝肃然,倒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似的。
贾政点点头,将手从书桌沿移到那一缕胡须上捋了捋道:“为父知道了。”
于是贾元春这便辞了贾政,回贾母处。隔了一世,原本府里服侍她的丫头名字都分不清了,除了碧玺外倒只还记得一个名唤抱琴的,也是后来随她入宫了,却最终落得个没下场。由碧玺与抱琴二婢服侍着洗漱完,贾元春躺在床上只觉口齿缠绵,眼眉愈加饧涩,却仍是不肯闭目睡去。
那碧玺正弯腰将杏子红绫被给她裹好,察觉到元春目光,笑着低声道:“小姐快些合了眼睡吧,奴婢去把大灯灭了。您明日还要去东平郡王府,不好好睡一觉怎么成?”又道:“奴婢知道您向来择席,怕是在宫里那几日都没睡好——眼瞧着这人都瘦了。”见元春果真闭目不语,便轻手轻脚得放下绣线床帐子,将屋里的大灯吹灭了,只在妆台上留了一铜盏油灯,捻儿挑得不高,莹莹如豆的灯焰儿暖暖得散发着橙红的光。
贾元春听得碧玺脚步轻轻去了外间,猛地睁开眼来,盯着黑漆漆的帐顶,心底若明若暗、似喜似悲地混茫一片。
***
如今与宁荣二家并称“八公”的乃是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牛柳陈马侯石六家。其中又以镇国公牛清与理国公柳彪当日最为功高,故恩荫牛清之孙牛继宗袭一等伯,柳彪之孙柳芳袭一等子。这八公之上则是当初异姓而王的四郡王:东平郡王、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再往上,就是真真正正的皇家子孙了。
次日,贾元春随着忠靖侯夫人去往东平郡王府,路上盘算着,这邀约自然不会是只请她一个——倒不知道这四王八公家中会有哪些人来?又会不会遇见上一世的老熟人呢?
贾元春跟在忠靖侯夫人身后,由郡王府的丫鬟引着入了二门,踅过几道回廊,远远望去,只见花园湖中间修了一座大水榭,汉白玉栏石桥曲曲折折直通岸边,岸边一排溜儿合抱粗的垂杨柳下摆着石桌竹凳。十几个妙龄少女正在其间说笑。
清风掠过,柳丝婆娑,荷叶翻卷,人比花娇。
丫鬟引着二人往正堂走去,是先去拜会东平郡王夫人的全了礼数之意。谁料那一众少女中做东道主的那一个穆菡萏,东平郡王的嫡孙女,一眼瞧见了,问身边的丫鬟:“这来的是哪家的夫人小姐。”得知是忠靖候夫人与荣国公二房嫡长女,她便笑着起身迎了过来。
“见过忠靖候夫人,见过贾妹妹。”
贾元春循声望去,看向那迎风走来的女孩。只见她亦是豆蔻年华,身量高挑,上着水田衣外罩洒金比甲,下着紫金压线百褶裙,裙面随着她的走动如水纹一样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素雅中不失贵气,并非寻常女儿家。
“这是王府的安玥郡主。”忠靖候夫人提点了一句,应和了贾元春心中的想法。
“什么郡主不郡主的,侯夫人高兴,喊我一声菡萏就是了。”安玥郡主笑起来,双眼弯弯的极为讨喜,她上前一步亲热得挽着元春臂膀,“今日初见妹妹,就觉得投缘呢,不如姐姐随我去湖边与姐妹们一块说话玩。侯夫人这一来,我祖母不知有多少心底话要说呢。...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