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番外三爱是占有

    范循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循者，依照也，沿袭也，然而他最不喜欢做的事就是循规蹈矩，规行矩步。他觉得他祖父大约是特地反着他的性子给取的名字。

    他自小便是府中最出色的子弟，他祖父孙男娣女众多，但最看重的也只他一个而已。但这又有什么用呢，爵位注定不是他的，恩荫也轮不上他。

    就因为他父亲只是次嫡。

    他大伯父的那个嫡长子资质平平，但就因为会投胎，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安享爵禄。

    范循一直心中不忿，苦无出路。

    直至他发觉楚圭意图谋反。

    范循由此受到了启发。他为什么要囿于一个爵位呢，他可以爬得更高啊，等他当了皇帝，他就可以俯视苍生。

    他觉得他跟楚圭同病相怜，楚圭为他指了一条明路。那些规矩都是强者制定的，等他成为了最强的那个，他就能尽可能地随心所欲了，否则他熬上一辈子怕是都拿不到个爵位。

    范循认真分析了自己的实力与背景，认为还是有可能成事的。如果楚圭真的窃位，那么就可以成为他的踏脚石。

    范循开始暗中编织自己的网。

    他开始培植心腹暗桩，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

    楚怀谦便在他的拉拢之列。

    他在看到楚怀谦的第一眼就觉得他跟他是一类人，都是悒郁不得志，都想往上爬。范循在与楚怀谦成为知交的一年后，觉得他可以让他参与进他筹谋大业的计划里了，便暗暗与楚怀谦结盟——楚圭欲反，他想时刻知道楚家这边的动静。

    他跟楚慎那个表舅不算多么亲厚，但世家之间的人情走动总是免不了的，何况他还要去寻楚怀谦商议事情。只是他每回去楚家都有些头疼，因为楚家姑娘多，麻烦多。

    西平侯府那几个姑娘在他眼里也没什么特殊的，他跟她们全是面子情。

    他那四表妹性子不讨喜，五表妹那夯货时不时地给他暗送秋波，六表妹刁蛮成性镇日想霸占着他。

    范循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三个姑娘他一个都不喜欢，但偏偏又不能翻脸，要始终保持他温雅公子的风范。

    其实前两个倒还好办些，大不了就躲着。最要命的是他六表妹。

    他六表妹被楚慎夫妇宠得有些骄纵了，一看见他就要缠上来，他简直不胜其烦。这小姑娘十分喜欢他，常常讨好他，但她做的那些事在他看来都是聒噪，都是麻烦，偏偏他总是甩不掉她，她蛮横起来根本不讲理，粘人得很。

    那日，他刚在园子里跟楚怀谦议完事分开，正预备出去，没走几步就撞见了他那个粉团子六表妹。

    小明昭看到范循，兴冲冲地奔过来，一叠声唤他表哥，要给他看她新得的陶陶瓷娃娃。

    范循正琢磨着楚圭的事，没工夫搭理她，打发她去一旁玩去，但小明昭不依不饶，扯着他的衣袖，蹦跳着让他陪她玩。

    “表哥你以后只陪我一个人玩好不好，”小明昭眼眸晶亮，仰起脸看向眼前眉目尚显稚嫩的少年，“不要理我四姐跟五姐，她们都是坏人！”

    范循不耐地叹口气，敷衍她几句，拍了拍她的脑袋，让她先找别人玩去。但小明昭拽着他不放，他脱身不得，又顾忌着是在人家府上做客，不好直接把人凶走，突然转头道：“你看你四姐姐都来笑话你了。”

    小明昭一愣。她最讨厌楚明玥了！当下顺着范循的目光看去，然而却什么都没看到。她正想问问楚明玥在哪里，就觉手里一空。

    范循趁她不备，抽出手臂后便逃命似地往前疾走。他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的小表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表哥骗人，骗人！”小姑娘边哭边跺脚，跟着便又要追上来抓他。

    范循嘴角一抽，暗道这表妹真是刁蛮，扭头就跑。

    小明昭才不过九岁的年纪，根本追不上范循，跑了一段路就累了，指着范循的背影哭着控诉他也是坏人。

    范循懒得搭理她，一径跑远了。

    他年纪不大，但容貌特出，喜欢他的小姑娘如过江之鲫，他根本没把这么个小表妹放在心上，但之后的一件事，让他不得不开始留意这个表妹了。

    广和三年的端午节，他与国公府众人出外观龙舟竞渡时，遇见了楚家一行人。两家原本便是亲戚，碰见了就顺势同行。

    他那几个表妹衣饰济楚，一望即知是精心妆扮了的。只是他四表妹跟六表妹穿的都是樱粉色的襦裙，花色都差不多，连发髻都相似，他正想着这俩人今日倒是想到一处了，就见他六表妹怏怏不乐地噘着嘴，嘀咕着楚明玥跟她撞衫的事。

    她正嘟囔着，转头看到他，松开顾氏的手就跑过来，给他看她的端午索。

    “表哥你看，好不好看？”小姑娘一脸期盼地等着他的夸奖，早忘了前阵子被他丢下的事，“我自己选的！还好我的端午索跟四姐的不一样……但我还是不高兴，她居然跟我穿的衣服差不多，连头发也梳得差不多……我不高兴！”

    范循看着手里那条端午索。这端午索以彩绳连缀而成，上串金制小锁与方孔钱币，一看形制便知是小女孩儿的玩意儿。

    范循扯了扯嘴角，笑着应付她几句，转头走开了。

    小明昭觉得表哥似乎并没有多么喜欢她精心挑选的端午索，有些失落。她正发着呆，就觉手中一空。再转头，就见楚明玥拿着她的端午索甩来甩去。

    楚明玥比她大一岁多，但从来不让着她，总是明里暗里跟她斗气。小明昭上去跟她抢，但年纪小，抢不过楚明玥，哭着跑去跟顾氏告状。顾氏让楚明玥把东西还回来，但楚明玥不肯。

    “我把我的给你，”楚明玥取下自己的端午索扔给堂妹，“这样就扯平了。”她知道她这堂妹一定不会要，这么做不过是故意气她。

    小明昭是一点亏都不会吃的，当下将楚明玥的端午索一把掷到地上，扑上前就揪住她踢打。楚明玥倒是没想到这个小堂妹今天脾气这么大，一时不防，竟然就落了下风。

    两个小姑娘扭打在一起，众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拉开。小明昭是下了大力气的，楚明玥被打得浑身都疼，也气得直哭。她让蒋氏给她出头，蒋氏也心疼女儿，但大房势大，顾氏又是个护短的，蒋氏不好针锋相对，落后只能回过头训了楚明玥一顿。

    楚明玥心里越发不忿了，甩开蒋氏，说要去散心，让蒋氏不要跟着。她一路跑到近岸的一片林子里，呵退了被蒋氏派来的两个丫头，扭头入了僻静的林子。她漫无目的地往里走，走到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槐树旁时，忽然隐隐听到前面有人声。

    似乎是范循跟楚怀谦。

    楚明玥忽然好奇起来，这两个人躲在这里说什么？

    她放轻步子，蹑手蹑脚地靠过去。透过枝叶的间隙，她远远地看到范循与楚怀谦相对而立，都是面色沉肃。

    楚明玥隐隐听到什么“给楚圭下药”之类的说辞，但她不敢靠近，听得不甚清楚。她正犹豫着是就此折返还是再偷听一会儿，就忽听范循沉声道：“那边有人！”

    楚明玥一惊。她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道范循跟楚怀谦肯定是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又怎会躲在这里说话，何况他们提到了给她爹下药。

    楚明玥慌了，她的脑海里一瞬间划过无数念头，最终全部汇成一个——她不能让范循发现偷听的人是她，否则她大概就活不成了。

    楚明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端午索。这是她那小堂妹的，方才纵然打了一架，她也为了赌一口气而没有还给她。

    现在正能派上用场。她可是记得她六妹妹方才刚让范循看过这个。

    楚明玥忽然嘴角一扬，抬手将那条端午索扔下，转头没命地飞奔而去。

    范循追过来时，就看到一个樱粉色的身影往林子外面疾奔。他正要追赶，就瞧见了赫然躺在小道上的端午索。他脑中灵光一闪，捡起来仔细辨认一番，确定这就是他六表妹方才给他看的那条。

    范循再次抬头看了看前面那个奔命的身影，眸光一冷。

    他六表妹的衣裳跟四表妹差不多，但两人身上的端午索可不一样。

    范循折返回去时，寒声道：“方才偷听的是六表妹。”

    “明昭？”楚怀谦蹙眉，“你怎知是明昭？”

    范循将衣裳跟端午索的事说了说，楚怀谦又道：“看清楚身形了么？”

    “她跑得快，没看清楚，但也能瞧出是个小女孩儿。”

    楚怀谦沉容半晌，道：“你预备如何？”

    方才他们在商议等楚圭将来窃位后，要不要给他下些慢性毒-药，以加快范循的夺位进程。这种事可万万不能传出去，否则他们两个都活不成。

    “再瞧瞧吧，”范循沉声叹道，“杀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杀她的话，我也担着风险。何况，她到底不过一个九岁的女娃娃，能懂什么？且不论她究竟听没听到我们说什么，纵然是听到了，说不得过几日就忘了，我看她忘性挺大的。”

    楚怀谦点头：“她忘了最好。”

    范循从树林里出来后，便直接随着国公府众人回去了。楚怀谦发现他六妹身上的端午索确实不见了，也没有多问，只是越发相信那个偷听的确实是她。

    之后的几个月里，楚明玥一直等着范循对小明昭下手——她觉得以当时那个状况来看，范循是很可能杀人灭口的。但她迟迟不见范循下手，这让她有些恐慌。她从林子里跑出来后，便极力掩藏这件事，她害怕范循发现那个偷听的人其实是她。如今范循迟迟不动手，让她担心范循是否并未被她误导。

    何况，她渐渐觉得若是就此让那个令她一直厌恶的六妹妹消失，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她那六妹妹总是弹压她，处处压她。

    楚明玥遽然起了杀心。

    她思虑再三，决定再误导范循一下。

    她开始跟范循说，六妹妹私下里跟楚明婉说要离他远一些，说循表哥其实很可怕。

    “我也不知道六妹妹为何这般说，”楚明玥满面困惑之色，“我也是偶然间听来的，不明白六妹妹这是怎么了，她不是最喜欢表哥的么？”

    范循沉下脸：“她还说了什么？”

    “我没听仔细。反正我见她当时挺认真的，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楚明玥一脸疑惑地看向范循，“表哥近来吓唬她了？”

    范循笑着应付楚明玥几句，回身就走。

    那个六表妹留不得了。

    范循命人找来了两个亡命之徒，让他们去杀掉小明昭。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个人最后没有回来复命，而小明昭还活得好好的。

    范循警觉起来，他揣度着是否有人在暗中保着她，便有意探问。

    “那日春游，你有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人？”范循挡在小明昭面前。

    小明昭抬头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眼，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撅撅嘴，绕过他就要离开。范循觉得她这反应很奇怪，她从前总是缠着他，如今却对他冷淡起来。

    “表妹怎不说话？”

    小明昭不搭理他，从他手臂底下钻过去，迈开腿就要跑。

    范循一把抓住她，压低声音问道：“我问你，那日端午，你究竟有没有听到……”

    “你放开我，”小明昭大眼睛瞪得滚圆，“反正你也不喜欢我，你去跟四姐五姐玩儿好了！我有我的小……”说着话惊觉马上要走口，连忙捂住嘴。小哥哥说不让她说出来的。

    范循攒眉：“小什么？”

    “不告诉你，”小明昭撇嘴，“反正，我往后不会再缠着你了！”说着话，甩开他跑了。

    范循阴了脸。她真的开始疏远他了，无缘无故怎么会疏远他呢？

    如今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印证她确实是那个偷听的人。

    范循决定再杀她一次。

    这回他为免旁人再插手，将地方选在了侯府里。他让丫鬟杜鹃捂死小明昭，然后又逼死了杜鹃。

    然而这回他还是没能杀死她。范循觉得这事真是万分诡异，他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杜鹃办事又一向稳妥，怎么会忙来忙去，连个小女孩儿都杀不死呢？

    范循与楚怀谦合计半天，但两人都想不出个头绪。

    “会不会真是天意，”楚怀谦劝说范循，“逆天而为恐为不妥。要不然，你就暂且收手，若真是风平浪静的，就不要再下手了。”

    范循长叹一息，点了点头。

    之后的一个月里，果然海不扬波，没有人将杜鹃那件事跟他联系在一起，楚明昭也似乎并不知晓要杀她的人是他。

    范循渐渐放下心来，但他紧跟着又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他总觉得他那个四表妹变得有些怪异。他是个心细如发的人，旁人觉得没什么的事，他却能觉出异样。

    楚明玥虽确实自傲，但近来却是傲得有些过头了，但这段时日并没发生什么值得她自傲的事，这就十分反常了。

    范循思来想去，决定去打探一下。

    他暗中找来了楚明玥身边的贴身丫鬟春翘。春翘每次看到他都会脸红，眼下见他主动找到她，连耳朵根都红了，低着头问他有何吩咐。

    范循瞧着她这模样，心里冷嘲，面上却笑得温和，跟春翘询问楚明玥近来可是遇着了什么特殊的事。

    春翘嗫嚅半晌，只说不清楚。范循觉得这丫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当下掏出一块五两的银锭子递过去。五两对一个丫鬟来说不是小数目，但春翘似乎并不如何动心。

    范循又掏出了五两银子。

    春翘扭扭捏捏地小声道：“表少爷……表少爷若是信得过奴婢，奴婢往后可以为表少爷办事的……”

    范循眸光一动，将两锭银子都收了回去，忽而嗓音低柔道：“也好，但这要看你这回办事办得好不好了。”

    春翘一愣抬头，看到范循含笑看着她，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激动道：“奴婢……奴婢把知道的都告诉表少爷！”跟着便竹筒倒豆子一样说将开来。

    春翘告诉他，楚明玥前几日跟着楚家众女眷去了龙华寺上香。等楚明玥与蒋氏从后山那边回来后，就满面喜色的。她去送茶水时偶然在外面听见卜卦什么的，但没听清楚母女两个具体说了什么。

    范循叹了口气，命春翘去打探清楚，又让她小心些，不要被楚明玥母女察觉。春翘含羞带怯地应下来，躬身行礼，领命去了。

    范循瞥了春翘的背影一眼，哂笑一声。

    这丫头真是痴心妄想，他能瞧上她？

    三日后，范循得到了春翘的答复。他这几日做过很多猜测，但怎么猜都觉得不对。他觉得自己的那些猜测已经十分离奇了，但等听到那个答案，他才知道，他的揣度还是不够大胆。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楚明玥竟然是命定的皇后。

    蒋氏母女喜不自禁，从龙华寺回来后又开始合计这件事怎么遮掩，被一直留意着她们的春翘听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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