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露重,深深宫阙那一面面的高墙遮掩了月光之华,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狱一般幽深的暗黑中,直到无数高悬宫灯向我照来。
在一片光华如织中,承哲那明黄色的身影异样鲜明且又分外生动。
紧接着,我觉得自己被一双强健而有力的臂弯给抱了起来,他双手紧密的环绕着我,好似捧着这世上最珍贵的珠宝一样,然后他低头看着我,幽幽的黑瞳中有着无比复杂的神色。他缓缓地把唇紧贴于我的耳垂,低声说“没事了,飞雪,朕在这里,没事了!!”
对于他这样的亲密,我不闪不避,只闭着眼睛,不停地流泪。他叹息了一声,抱着我欲要往他的宫殿走去。我细细的咬住牙,一字一句道:“皇上,请放我下来,因为,我要去安乐堂。”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朕陪你去!!”
话音刚落,就听得绿鬓急声劝阻道:“皇上万万不可,皇上乃是万金这躯,上天之子,怎么到安乐堂这种龃龉龌龊之地?!何况现在夜色已深,安乐堂这种地方已经遍是魍魉魑魅,若是冲撞了圣驾,这可怎么了得?!”
承哲浓若徽墨的双眸中有犀利冰冷之光一闪而过“绿鬓,朕瞧你最近的话越来越多了。”语气虽无怒无喜,但平淡中透出的阴冷,却让人禁不住要打起寒战。
绿鬓扑通一声跪下,微扬起脸,月光透过枝叶在她脸上投射下斑驳的黑影“就算皇上要将奴婢降罪,奴婢也要力劝皇上。”
眼见着承哲有些犹豫,我忙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下来,带了些许哀求,小声道:“忆柳生前对皇上痴心一片,现在她走了,臣妾也希望皇上能去送送她。”
绿鬓眼中瞬间升起狂烈的火焰,看得出她真是恼了,连面上一惯有的笑容也隐了去“婕妤虽和孟美人姊妹情长,但也应该记得皇上乃是你的夫君才是。婕妤如何能把孟美人的位置放于皇上安危之前呢?!”
承哲看了看安乐堂的方向,眼中闪过一阵阴霾,随后目光转向绿鬓,放柔了声音道:“朕是天子,自然不怕魍魉魑魅。倒是她一个柔弱女子,这半夜三更去那种地方,让朕很不放心。她那个侍女玲珑又是个胆小的,遇到事怕是跑得比她子还快。绿鬓,朕知道你关心朕,但是,你也应该知道朕对她是个什么样的心思。她这个样子,朕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去那种地方?!”
绿鬓忙道:“奴婢的胆子虽不及席婕妤这般是泼天大的,但也绝不是胆小之人。皇上若是不放心,就让奴婢陪着婕妤去安乐堂祭奠孟美人。”
承哲冷哼一声,似要发作,我见绿鬓一脸坚决,知道她在此事上绝不让步,因而抢着说道:“绿鬓一身武功,有她作陪,最好不过。”
承哲瞪了绿鬓一眼,似是十分无奈,然后细细叮咛我几句,且又让我答应事后去他那儿休憩,这才放了我走。安乐堂的空气中弥迷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味,虽然有宫人已经点上了层层檀香,却仍是掩盖不了这种死亡的气息,也不知道这个地方究竟糜烂了多少红颜少女,多少倾国佳容。
忆柳浑身**地躺在安乐堂的一个小房间里,里面除了一块门板,一张略带着污秽的芦苇席,几乎没有什么其他东西。虽然她的脸上又是泥又是水的,但她的表情看上去却是那样平静,仿佛一朵睡莲静放于淤泥之中,又仿佛只要我一叫她的名字,她就会坐起来,俏生生地回应我一般。
我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双眸中再次浮上一层水气,望出去一片糊涂。
我和玲珑跪于地下,给忆柳磕了三个头,然后,才站起来,走到了忆柳的身边,拿出灵香才送到的衣物首饰,准备替她打扮遗容。
绿鬓默默地看着我们悲伤的样子,并不劝阻,等到我亲自动手给忆柳换衣打扮,她才忍不住开口劝道:“婕妤身份珍贵,这等粗活,还是交由下人去做的好。”
我凝视着忆柳如花的容颜,心中难过已极,哽咽道:“她生前极为爱美,每天都要照着镜子,把自己打扮得美伦美奂为止。为此,我不知道嘲笑过她多少回。我说……”我咬了咬嘴唇,有淡淡的腥味自唇边溢出,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我说,你打扮得再怎么漂亮也没用,这宫里唯一的男人又不会看上你,臭美什么!!我……我当时怎么就可以这么说她?!我明知道她对他总是不能忘怀,偏偏要这么伤她的心,我……真该死,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