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开瞧瞧,再决定要不要。”
苏零落疑惑,将缎带拆了,盒子打开,是一件鹅黄米白格子的布拉吉,时下最流行的款式,不觉眼前一亮,女人对于衣饰的喜爱,从来都是露于言表。
“是我去苏联游玩时带回来的,漂亮吗?”顾予岚解释。
“漂亮,很漂亮。”苏零落一时恍惚,她清晰的记得,在南京那栋小洋楼里,一楼的房间,榉木柜子的最底层,压着一条宝蓝色真丝曳地长裙,那大概是她所拥有的物什中为数不多的贵重品,那条裙子非常华贵,但她一次都没有穿过,那是格拉莎送的,她亲爱的格拉莎。
邱世诚下班回来后,看到摆在桌子一角的礼盒,不禁问:“有人来过?”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显得十分担心。
“苗嫂来过呀。”苏零落正在淘米,过了一遍水后,她才想起来,补充道:“顾老师也来过。”
邱世诚走进厨房,帮她洗菜,“就是你的那个同事,那天在医院的那个?”
“她叫顾予岚,刚从西班牙回来。”苏零落答。
“样子看上去像洋人,但眼睛出卖了她,是华人。”邱世诚的话语十分平静,像在剖析一件案子。
苏零落停下手,关了水龙头,认真问:“你觉不觉得她很像一个人?”
邱世诚脱口而出:“格拉莎?”
“你也想到了!”苏零落回想两个人的样子,“格拉莎是苏联姑娘,高鼻子,深眼窝,蓝眼睛,白皮肤,纯正的洋人,但顾予岚不同,有几分像,但仔细看,就是明明白白的中国人,这可能和她有一半的华人血统有关,她说过她的母亲是华裔。”
“她比你先到凉坪小学?”
“不是的,就是你去永硕那天,她到的学校。”
邱世诚微微皱眉,苏零落紧跟着问:“你觉得有问题?”
“直觉有些不舒服,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
苏零落很快转移话题,“有件事一直忘了问你。”
“什么事?”
“你知道格拉莎她现在在哪吗?还在永硕吗?你前几天去有没有听闻她的消息?”
邱世诚匆忙洗了洗手,道:“没有,我不清楚。”
正想离开厨房,苏零落喊住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转过身:“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其实她是有预感的,自从解放回到南京以后,他们也时常说起以前的事,聊江乾和千兰,魏政委和小石头,江老头和苏信,甚至毫不避讳谈起叶嘉良和宋雨双,但是从来没有一次说起过格拉莎,她一直很纳闷,格拉莎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她能感觉到邱世诚有意无意在回避这个话题,她也做过最坏的打算,可能格拉莎也成了叶嘉良宋雨双之辈。
“你一直都知道,她是什么人,对不对?”她的语气变的渴切,不是不愿意被蒙在鼓里,相信格拉莎是亲密友人,而是时间流逝,那些被战火和血流成河涂炭的岁月必须要还自己一个真相,哪怕是残酷的,也必须是真相,她不可以不明不白的惦着一个人,而这个人极有可能是自己的敌人。
“她当年是中统的人?军统的人?还是CC的人?你告诉我!”
邱世诚终于妥协,“格拉莎并没有结婚,胡明义不是她的丈夫,她的真实身份,是军统特聘武器专家,是军统特请协助青木计划的技术顾问。”
军统特聘武器专家,这八字像烙铁一般,将格拉莎昔日的温柔模样一下子烧化,又将她全身烙起坚硬的铠甲,于是,在苏零落的心里,格拉莎成了面目狰狞躲在盔甲后面随时出击的敌人,她想象着那个说最想去里斯本环游地中海沿岸的格拉莎,在漫漫长夜里对她说安娜·卡列尼娜与渥伦斯基的爱情,满心向往着幸福与自由,绝不插手政治,绝不做一颗棋子,绝对遵从自己的内心,绝对不辜负自己。好像说这些话的格拉莎已经死去了一个世纪之久,那个重新出现的人只是个占据格拉莎躯体的怪物。
苏零落忽然怔忡问:“你说后来的我们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她抚了抚微湿的眼角,回忆说:“有一年,柏林下了很大的雪,我们三个在蒂尔加藤森林里徒步走了那么久,没有被寒冷打败,也没有向黑夜低头,那个时候多么坚定,怎么后来就放弃了?”
邱世诚将她揽进怀里,柔声安慰:“在那样的乱世里,很难有人不屈服于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