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未吭埋头只管往前,别看这方圆十里安安静静的,没准下一刻就会硝烟四起,这永硕城里早就不安宁了,有那么三四处一直在蓄势待发。
再往前走一段路左拐就能看见家门了,苏零落将脖子上的围巾紧了紧。刚左拐,路口的灯把苏零落的影子缩成矮矮圆圆的一片,她盯着影子看了一会,摇摇头,继续往前,刘妈似乎还给她留了一盏灯,远远就能看见橙色的光晕打巷子口漫出来,路灯将她的影子越拉越长,层层叠叠,看上去不太对劲,黑暗里不仅有重叠的影子还有重叠的脚步声。
苏零落迅速转身,逆光的路口一片荒芜什么也没有,可能是自己多虑了,她又往前走了几步,没发现任何异常,但为了安全起见,她拐进了巷子旁边的另一条小路,打算绕过整个巷子从后面回家,好在一路到家门口都很顺遂,刚抬手推门,头一低,右边似乎有暗影笼罩而来,左手正绕到后头掏枪,不料来人先一步从后面制住了她的左臂,左手失了力,一分神,那人顺势又将她的右臂钳住,一拖将她带到了房宅与房宅相隔的屋檐下,隔壁人家似乎是有人爬起来小解,亮了灯,她正巧看清来人的脸,苏零落此刻的震惊让她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唯有睁大了一双眼睛,死死的瞧着近在咫尺的这个人,宽厚的额头,浓黑的剑眉,摄人心魄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骨,还有在这寒冬夜色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双唇,来人正是邱世诚。
苏零落紧了紧口袋,才发现满手心的汗,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低吼道:“放开!”
邱世诚丝毫不为所动,定定的打量了她半晌,才慢悠悠的几乎是贴在她的耳边用气息对她说道:“手到擒来的猎物,怎么能说放就放,要是被你给跑了呢?”
苏零落没想到他说起话来已是这般油腔滑调,起初在蓬缘戏楼的时候,她就觉得他应付人的手段已是游刃有余,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这乱世漂浮了半生,哪能一丝变化都没有?
“在你的包围圈里,还有我跑的掉的机会吗?”苏零落扬了声音回他。
“嘘。”邱世诚将食指抵在她的唇间,淡淡的笑言:“不想让叶嘉良知道我们以前的亲密关系,就小声点,别招人注意,我记得你以前说话不像这样带刺的,在叶嘉良身边待久了,到底是不一样了啊,什么没学会,学他说话倒是学的有模有样,难怪坊间都传着说叶司令最宝贝的就是他的女秘书,听说我来永硕的前几天,叶嘉良为你跑了大半个永硕城买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和碧粳粥,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爱吃这些玩意啊?果然女人就是容易被宠坏啊。”
“够了,邱世诚,我的事轮不到你操心,你……跟踪我?”苏零落直视他的眼。
“不错,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司令的秘书,反跟踪能力一定不会差到哪去。”时间虽然过去了迢迢无尽的十年,改变了容颜,改变了说话的方式,甚至改变了性格,有些东西却是一尘未变,比如说邱世诚看人时明亮的眼神,仿佛能将人看穿。
苏零落顿了顿问道:“你从什么时候跟踪我的?”明知道他不会回答,还是问了。
“你呢?这么晚了,又是从哪里来?”邱世诚反问。
“我从哪里来需要向邱处长报告吗?”
“也对,苏秘书不是我的手下,不归我领导,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今晚永硕城里发生了一件怪事,想必苏秘书已经知道了吧?”
“邱处长,我还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怪事让司令部稽查处的处长这大半夜的还神经紧绷着,需要跟踪一个秘书跟到家门口!”
邱世诚根本无视她的愤怒,直指她笃定的说道:“今天晚上,你去过永江!”
苏零落笑了,和颜悦色的对他说道:“邱处长,你凭什么说我今天晚上去了永江?还是说你想说我去过哪里我就去过哪里?”
“载你去的是辆黄包车,回来的时候黄包车停在了后街的一间民舍前。”
“那么,之后呢?”
邱世诚有些气短,之后他并没有瞧见从车上下来走进民舍的人再出来过,直到走到东镇街的时候,他才看到苏零落从水韵洋服店里走出来,但是那个坐在黄包车上的人同苏零落实在太像了。
邱世诚的沉默让苏零落越发气愤:“邱处长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一路尾随我至家门口,连声质问不给人丝毫澄清事实的机会未免太冲动,我就直说了吧,前几天我给刘妈在水韵洋服店定做了几件旗袍,今天吃过晚饭后去取了回来,因为蔡师傅还有几个扣子没有钉好,我就在那等了会,以至到现在才回来,还有什么问题吗?”
邱世诚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片刻后才说道:“你一向不擅长说谎,最好是这样!”说完掉头就走。
苏零落一时有些失落,久别重逢的二人除了一来二去的盘问,似乎连一次客套的寒暄都没有过,思及此,她喊道:“等等。”话一出口,后悔已是来不及。
想到当年在莱比锡的一别,时至今日,已是整整十年之久,如今,再见到眼前的人,横跨半壁河山,历劫半世倥偬,她心中的高地平了又起,起承转合,风雨飘摇,八年抗战过后竟然还能与他重逢,昔日回忆汹涌而来,叫她怎能没有半分怨言?叫她怎能忍受这样寥寥数语连问候都不曾有的相见?
“这些年来过的好不好这样客套的话,你都不想问一问我吗?”苏零落站在他身后,字字铿锵的问道。
沉默了半晌,邱世诚才缓缓答道:“能待在叶嘉良身边这般久的人,如何过的不好?”话语一出,脚下的步子便再没有停过。
他走的几乎看不见身影了,她还愣愣的杵在原地问道:“那你对当年的不告而别就没有一丝歉意?”这个问题,也许永远没有答案了。在他眼里,她现在是叶嘉良的人,与他无关,如此的针锋相对不过是满足于自己内心的小小不甘,无关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