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有意千重雪,
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
一竿纶,
世上如侬有几人?
丈夫望着自己的眼神。便如同陈年的佳酿,让人沉醉其中。“世上如侬有几人?”在他的眼里,世上的女子千千万,但再也挑不出一个能跟自己比拟的。
小周后慢慢走上台阶,推了推房门,推不开,她似乎并没有发现上面挂着锁。哽咽着拍门低语:“夫君,你怎么不开门?你的英儿来了,你怎么不给英儿描眉了?英儿还要跟你吟诗作赋呢!夫君……”
冷羿只能黯然地站在台阶下,望着她。
小周后轻轻抚着窗户,慢慢地,沿着走廊,往书房窗前走。
到了书房的窗前,清冷的月光斜斜的照下来,洒在窗下,而窗户上,却是漆黑的,看不清里面。小周后轻把脸贴在窗户上,仿佛又听见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丈夫坐在书房里,望着窗外,低低地吟颂声:
深院静,
小庭空,
断续寒砧断续风。
无奈夜长人不寐,
数声和月到帘栊。
小周后长长的睫毛抖动着,心地的凄苦如月光一般的铺满了全身。如中秋寒意,沁润进了内心的深处。
良久,她才起身,慢慢地转身,又沿着廊下往卧室走,仿佛,丈夫也跟着自己,吟诵着那让她心醉的诗句:
晓月坠,
宿云微,
无语枕边倚。
梦回芳草思依依,
天远雁声稀。
啼莺散,
余花乱,
寂寞画堂深院。
片红休扫尽从伊,
留待舞人归。
冷羿望着她那悲伤凄苦至极的样子,知道再这样听任她沉溺回忆中,只怕会神志迷失,留下病根的。便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道:“英妹,夜深了,咱们回去吧!”
“回去?”小周后抬眼望着月亮,“是该回去了。‘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他已经去了天上,我却还在人间?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冷羿叹了一口气,拉着她往外走,小周后却不反抗,只是跟着,一直出了大门外。
出到门口,小周后却挣脱了冷羿的手,沿着街道往前走。走到一处珠宝店,指着道:“夫君在这里给我买给一根簪子!”又走到一处胭脂水粉店:“夫君在这里给我买过胭脂!”过一家酒楼,又指着道:“我跟夫君在这里吃酒……”
一直走到了汴河边,扶着一棵柳树,仰着头,望着摇曳的柳枝:“夫君,还记得我们在这里饮酒做诗看船儿往来吗?”轻轻吟诵:
风情渐老见春羞,
到处芳魂感旧游;
多谢长条似相识,
强垂烟穗拂人头。
冷羿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想好生劝她回去,便听得不远处有人喊:“夫君!”
听声音正是卓巧娘。冷羿转头望去,便看见卓巧娘、成珞婕等人急匆匆过来。
“你们怎么来了?”冷羿苦笑。
卓巧娘看了一眼兀自抱着柳树发痴的小周后,把冷羿拉倒一边,低声道:“妾总不见你回来,找了之后,说你跟小周后出了后门。我们不知道你们去了哪里,生怕出事。草穗这才告诉我说……,说英妹下午收到了岭南的来信,得知丈夫李煜已经突发疾病死了。我们一合计,估计她想回原来的家看看,于是我们去了他们原来的府邸,听门房说你们进去又出来了,沿着街道往这边走,所以我们就跟着找来了。得亏找到你们了。她怎么样?”
冷羿回头看了看小周后,苦笑摇头:“她神志有些不清楚了。可能是伤心过度。”
成珞婕姐妹、花无香等女上前搀扶着她,柔声安慰着,连哄带拉的拥着往回走。
小周后一边走,一边回头对冷羿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羿哥,你的词,夫君一定听见了。你看,他在岭南那边朝我招手,月亮就是镜子,在那里能看见的!”
众人听得浑身都发冷。
回冷府的路上,小周后一路上都在说话,一会儿背诵李煜的诗词,一会儿又背诵冷羿抄袭的诗词,一会儿又说这她当初跟李煜如何,一会儿又说那里她作了什么事情。众女听得不由暗自担忧,心里祷告,她可千万别疯癫了。
回到冷府,卓巧娘她们搀扶小周后坐下,小周后却不肯坐,要到院子里看月亮,嘴里念叨:“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冷羿把花无香叫到一边,低声道:“怎么办?”
花无香忧心忡忡道:“她这是伤心凄苦过度,痰饮上迷心窍,神志不清,发为癫症。须得让她哭出来。”
冷羿想了想,点点头:“我明白了。”
转身进了屋子,走到小周后面前,拉开紧紧抱着她的卓巧娘,扬手给了小周后一记耳光。
这一下,整个屋子的人都惊呆了,望着他,不知所措。
小周后也捂着脸,怔怔地望着他。
冷羿指着她的鼻子道:“你听清楚,你的丈夫李煜,他已经死了!死在岭南了,暴病而死!月亮上什么都没有!没有嫦娥,没有吴刚,更没有你的夫君!你夫君他已经死了,永远地离开了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听清楚了吗?再不要去想他!他死了!”
小周后怔怔地望着他,苍白的嘴唇哆嗦着。
冷羿沉声道:“英妹,我们都知道你心里难过,你要哭,你一定要让自己哭出来,不然,你会发疯的!听见了吗?”
小周后依旧怔怔地望着他,眼眶里,渐渐地充满了泪水,然后,夺眶而出,犹如一串串的珍珠,滚滚地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坐在她身边的卓巧娘早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伸手过去,拦住了她的腰肢,低声道:“哭吧!放声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啊?”
小周后转身,扑进了她的怀里,悲声犹如决堤的洪流,在冷羿这首词的引导下,强行冲破了她的禁锢,奔涌而出。哭声凄凉哀婉,犹如杜鹃啼血一般。
卓巧娘轻轻搂着她,轻拍着她的后背,陪着她掉眼泪。
屋里众女都轻声饮泣起来。
这一夜,小周后时而哭泣,时而低声说着谁也听不清的话,时而又默默的望着地面发呆,什么声音都没有。
头顶的月亮悄悄的移到了西边。
远远的打更声传来,听听更声,已经是五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