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的长相,我不是太熟悉……也许是新来的吧。”那个年轻姑娘继续回忆道。
“当时,你已经昏迷不醒了……他们来到城门的时候,样子看上去也很狼狈……我对他们说,我是娘子队在这里负责收治伤兵的人,于是那个年轻姑娘询问我的名字……”
“我回答说我叫高木贞……很奇怪地,听到我的名字之后,那个年轻姑娘忽然脸上就露出了安心的神色。原本好像还有点警戒地打量我呢……”
说到这里,高木贞笑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当时的会面和对话有点趣味,她笑了一笑才继续叙述道:“……就那么爽快地把你交给了我,然后又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斋藤一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倏然提高了八度——虽然对他来说,即使提高八度,此刻发出的声调也很有限。
“……走掉了?!”
不过这样也足够让高木贞一愣。
一瞬的愣怔之后,坐在他床边的年轻姑娘忽然慢慢舒展了眼眉,仿佛自己得出了什么结论一样,注视着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同情而遗憾。
“是的。……‘我最想做到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她是这样说的。”
听到这句话,斋藤一显得很震惊,喉间似乎不自觉似的发出“哈——”的一声。
高木贞抿起嘴唇,同情而宽慰似的朝着他笑了笑。
“我还曾经问了她一句,有没有什么话要替她转告的……”
斋藤一:“……是、是吗……那……然后呢?”
这种笨拙的反应不知为何让高木贞心中的那种同情和柔软变得更深了。她侧身注视着他显得又深又黑的眼眸,轻声说道:
“她……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斋藤一一愣。“……奇怪的……问题?”
高木贞眨了眨眼睛。
“是啊。”
“她说……‘你听说过粟田口吉光这个人吗?’”
斋藤一动了动嘴唇,作出了“啊”的口型,仿佛正在思索似的。
高木贞也并没有让他冥思苦想的意思。她很快给了他答案。
“她说:‘他是制造短刀的名手,一生中唯一在铭的一柄太刀,名叫“一期一振”,也就是一生中仅有一把的珍品’。”
她明净的目光投向他的脸上,带着一点柔和的安慰和期待之意。
“……虽然我不太懂她说这些是为什么,但是……我觉得你一定能明白吧。”
斋藤一的目光明灭了数次,仿佛正在沉思;最后,他的目光沉寂了下去。
他转开视线,漫望着头顶上方。
“……不,我一点也不明白啊。”他轻声说道。
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化名来救他,不明白她为什么拼死也要把他带回会津城来,不明白他心中隐约存在着的、对她的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所为何来,甚至不明白她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筱田……一绪。”
他蠕动嘴唇,无声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她的整个人,都像一个谜一样。
比如说她的剑术那么出色,究竟是在哪里练成的呢。比如说那些跟随她而来的青年和少年们,又是为什么都会听从她的话呢。比如说那些从天空中裂开的橙色大洞里降下的怪物,又为什么只能被她——和她带来的那些青年和少年们——的剑所斩杀呢。
……比如,她为什么要说“不管多少次,我都会赶着来支援你的”呢。
斋藤一出神地想着,甚至不知道高木贞是什么时候悄然起身、静静离开的。
最后,当他注意到的时候,发觉屋里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啊,又一个夜晚到来了吧。
然而这一刻浮现在他心头的,却是她在如来堂前的战壕中,对他的队员新井,含笑说出的“我一定会让山口君看到明天的日出的”这句话。
呵……那是什么呢。
现在想起来,那就是承诺吧。
为了多年以前一次虚无缥缈的、由别人施与她的恩惠,现在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是她穿过枪林弹雨交织的原野,一直向前,拼命地要将他带回会津城的背影。
他从头到尾都不明白她。或许……也将永远没有机会再去了解她了吧?
深重的叹息逸出他的喉间。
这一刻,他仿佛忽然懂得了什么。
“‘一期一振’吗……?”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然后,他重新把目光投向头顶上方的虚空中。
不知为何,一种永远不会再见到她的预感,在心头升了起来。
和已经风雨飘摇的会津城随时有可能城破、在残酷的战斗中他们都有可能随时牺牲这一事实完全无关,就仅仅只是一种坦率的直觉而已;斋藤一发觉自己在产生这一直觉的时候,也几乎同时,想起了从前在京都,听说原田左之助叫喊着要结婚的时候,一脸认真地向他们这些单身汉传授恋爱秘笈时,无意中说出的话。
【嘛……至少,当你想起她的时候是怀着温柔而怜爱的心情吧……】
仰望着头顶上方逐渐被暮色染成黑暗的虚空,斋藤一这样想着。
……假如不是怀着“温柔而怜爱”的心情,而是“温柔而遗憾”的心情呢?!那又算是什么?
然而,没有人会回答他。
左之助已经在上野的战斗中,和彰义队的战友们一起牺牲了。
斋藤一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
假如要给那种心情一个命名的话,他想他已经知道要叫做什么了。
那,就叫做“一期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