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夷的冬天果然难以置信地寒冷。冰天雪地里,只要一推门走出室外,迎面吹来的风就寒冷刺骨到好像立即能把人的五脏六腑冻结的程度。
虾夷的景色都被掩埋在纯白的雪下。
土方停在五棱郭的门外,转过头来盯着柳泉。他的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
“你看到对面的山了吧?”
柳泉顺着他的视线遥望过去。
“你是说……箱馆山?”
这座山脉的命名简直毫无创意可言。
土方的眉眼略微冷了下来。
“到时候他们就会越过那座山,逼近箱馆。”
柳泉微微挑起了眉。
“这么说来,土方先生认为他们是不会选择进攻港口的了?”
土方点了点头。
“从正面进攻并不是明智之举。那根本就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他语气铿锵地断定,“如果新政府军想要攻打虾夷,就应该从乙部或者江差那边登陆吧。”
这两个地名对柳泉来说有点生疏。她仔细想了一想,才记起来这两个地方都位于那座山之后,想必是适宜登陆作战的好地点吧。
“而箱馆港那边,则从远洋施以炮击。这样一来,我们就是瓮中之鳖了。”土方冷静地分析道。
柳泉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还真是……不利的局势啊。”她勉强评论了一句,声音听上去镇静而冷漠,就像一个无关的旁观者似的。
土方的视线飘向一旁,好像为这种无能为力的劣势而感到愤怒和困扰一样。
“很可惜,我们是没办法阻止来自海上的攻击的。海战我们是必败的,毕竟实力差距太大了。”他冷静地说道,随即将视线又投向面前的柳泉。
“这座五棱郭会成为最后的战场吧。”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这里也将是我最后一次作为一名武士拔刀。”
柳泉在他镇静自若的声音里,不知为何却听出了一丝黯然的情绪。
……他想将此地作为他的终焉之地吗?
她很想为他稍微开解一下,但她心里也明白,没有什么方法能够解开他们所面对的困境。这是一个死局。
深冬寒冷的风吹在他们脸上,好像冻住了他们的一切表情。
柳泉凝视着土方。
洋服真的很适合他。不,应该说,作为拥有着“幕末第一美男子”这种称号的人,无论是和服还是洋服的装束,穿在他身上,都会显得格外英姿挺拔吧。
柳泉想起前来虾夷的路上,乘坐英国商船的时候,她曾经有一次偶尔听见过有人在闲聊中提起土方。
当时,那个英国人带着一点感叹地说道:真没想到今日之日本,尚未开化之国,竟有如此之人才啊……
然后,他就提到了土方的名字。由于土方这个姓氏并不容易发音的缘故,柳泉先是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那个外国人提起的,正是自己想念的那个人。
那个人似乎很健谈,大概由于这艘商船的终点就是虾夷,而土方是今日的虾夷数一数二的人物吧,他连续向着自己的谈话对象称赞了土方好几句,比如冷静睿智啦,眼光远大啦,有时候头脑也很灵活,擅长接受并学习外国的先进优点啦,在军事方面堪称战略的天才啦,听说剑术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啦,不但精于军务,还长于政务,而且外形英俊,在箱馆几乎是诸位可爱的太太小姐们,包括那些花街里风情万种的交际花们都很瞩目的焦点啦,云云。
这种八卦一时间令柳泉又好气又好笑。她当时还心想:啊,果然自己跟来箱馆是对的。总司君当初不是曾经跟自己约定好了吗,决不允许别的女人接近副长啊。
然后,下一句话就令她彻底愣住。
【听说法国人那边也很赏识他的才干啊。那群法国佬本来就是跑来虾夷卖军火的,却再三邀请虾夷的陆军副司令跳槽去替他们干活?要我说,那群法国佬真是太异想天开了。】
那一瞬间,柳泉终于意识到,摆在他面前的,确实不只有和旧幕府同归于尽的单独一条路可以走。
以他的才干,到哪里都会成为极其出色的人物。
但是他却执拗地选择了佐幕,选择了这条当初近藤君和他自己共同选择并且决定守护到底的道路,即使这条路通往的只有死局,也不退却,也不后悔。
他明明可以投入新时代的光明中去。也可以投入西方文明的全新世界中去。但是他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站在新旧时代交界时,最深的黑暗里,将自己的身影最终与旧时代退去时的黑暗融为一体。
“土方先生……”柳泉喃喃说道。
土方微微地扬起眉毛,好像在无声地询问着她到底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如果……新政府军没有攻打过来,如果……他们再也不会攻打过来了——”柳泉徒劳地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梦话,那是苍白而虚幻,无法实现的小小奢望。
“……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怎么办呢?”
土方微微一怔。
也许是她从来没有问过他这么愚蠢的问题吧,他停顿了片刻。在柳泉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道歉并撤回这个问题的时候,他静静地开口了。
“即使他们没有来,也不过是结束了而已。”
这个答案似乎没有真正回答她的问题,但柳泉一瞬间却睁大了眼睛。
“不需要‘新选组’的时代就要来临了。”他淡淡地宣告道。和她预想之中的并不相同,在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他并没有表现出很明显的痛苦、悲伤、愤怒或失落的情绪。
将来的时代,武士这个阶层都会消失的吧。
不再需要他们作为楷模,不再需要他们拔刀,他们能够守护的东西,大概也在渐渐消失之中吧。
柳泉沉默了一霎,轻声说出了自己对于土方这种预言的感想。
“……但‘新选组’总有一天会得到所有人的认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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