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名唤作“七里铺”的小村落,归属楚州府之下的多宝镇管辖,同扬州城的方向南辕北辙,相距数百里之遥。
七里铺紧靠海边,虽然只有二百余户的原住民,却因为附近海湾风平浪静,水温适宜,多黑岩礁石,以出产又大又肥壮的蚶子和鲍鱼远近闻名,不少外地贩卖海鲜的商贩都到这里来取货,所以这里的村民都富裕得很。
七里铺距离多宝镇只有七里路,因而得名,村民时代居住于此,相处得跟一家人也差不多,彼此多有帮助扶持,不少人听到杨桓的呼救声,跑出来一看,见杨桓家的草屋浓烟滚滚,显然刚走了水,都呼唤左右邻居赶来救火。
村民们拎着水桶,盆盏,挠钩,浸湿的被褥一窝蜂的涌了上来,二话不说便开始忙碌。有胆量壮一些的男性村民在近处泼水,力量小的则排成长队传递装载清水的盆桶,个子高的用挠钩将屋顶的草帘拨了下来,老人则抱着孩子站在远处指挥,一时人喊马嘶,百般忙乱。
村中多是小叶樟覆盖屋顶的草庐,房屋的骨架也大多是竹木,邻里房舍距离都不远,很容易烧成一片。好在杨桓的房子刚刚着起来不久,火还没有成势,只是浓烟滚滚,看起来骇人而已。又幸亏村民们下死力救火,只烧毁了杨桓一家,并没有对左邻右舍造成影响。
待火灭得差不多了,村民们用簸箕端来沙土,将落了架的残房周围掩盖,以免灰烬中的暗火蔓延。
好好的一座两间半草屋,被火烧得只剩下一堆残木瓦灰,吃用的年货也被烧得罄尽。江南近海的冬天本是暖湿的气候,不过李持盈在木柴中泼洒了大量易燃的灯油,才导致火势如此凶猛。李持盈见杨桓欲哭无泪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凑到杨桓面前,弱弱劝道:“旧的不去,新,新的不来,师傅你要想开一点……”
李持盈不劝还好,一劝之下,杨桓的怒气值顿时暴涨,狠狠训斥李持盈一顿。李持盈自知错误犯的不小,只有赔笑道歉不迭。这时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挡在李持盈身前,朝杨桓道:“杨大哥,你莫要再骂盈姐姐了,你看盈姐姐都快哭了。”
那壮汉身高过六尺,皮肤黝黑,手脚比寻常人粗了一倍有余,身形雄壮,就像半截小山一样。一双圆眼,又稀又黄的头,说话声却不甚雄浑,而是有些怯怯的,仔细一看,其唇上绒毛未褪,竟然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而已。
杨桓身形本就有些青涩,此刻站在壮汉身边更显瘦小,不过气势上却要盛出许多,指着壮汉的鼻子吼道:“傻福你给我给我闪一边去,别耽误我对这个纵火犯进行批评教育!”
壮汉憨憨道:“杨大哥你总是记不住,我叫呆福,不叫傻福。”
杨桓怒道:“傻和呆有区别吗?你告诉我有区别吗?我就叫你傻福怎么样?要么你现在就给我一个不揍你一顿的理由,否则就赶紧滚开。”
呆福朝杨桓真诚的笑了笑:“你打不过我的。”
杨桓盯着呆福粗过自己大腿一大圈的胳膊,终于颓然叹息一声:“好吧,今天就暂且放过你……”
呆福不姓呆,这个名字是村里人商量过后给取的。
呆福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被扔到七里铺的海边渔场,在海滩上一堆臭咸鱼中哇哇大哭。一个出海归来的老鳏夫现了呆福,把呆福抱回村子里,当成自己的孙子养活,倒也没有在吃穿上委屈了他。
呆福长到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长成和寻常男子一般高壮,食量十分惊人,力气也大得很,能够将几百斤的礁石轻松抱起,再扔出一丈多远。呆福性子憨厚,寡言少语,见了人只是笑,别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慢慢落下了一个呆福的外号。
呆福九岁的时候,一顿饭能吃掉将近半斗粮食,老鳏夫为了养活呆福,不得不驾船去远海采捞大鲍,因年迈气力不继,深潜入海底之后,再没能上来。村民们凑了分子,雇了一条大船出海,将老鳏夫的尸体打捞出来,带回村子里。呆福在自家房后为老鳏夫堆砌了土坟,狠狠哭了几场,从此只好一个人在村中过活。
呆福不讨人嫌,又有一把子力气,总是帮村民们干活。善良的七里铺村民不忍呆福受罪,有什么力气活总是叫上呆福,干完活后用粮米和布匹作为酬劳,所以呆福几乎是吃百家饭长到了现在。
几天以前,呆福独自驾船出海,在距离七里铺不远的一处小岛上寻找肥鲍和贝肉,却见杨桓和李持盈带着一只通体洁白的猴子,栖在一根朽木上顺着海洋漂流过来。呆福将杨桓和李持盈救起后带回村中,杨桓便送与呆福许多钱财作为酬谢,又使钱盘下了现在住的这所房子,没想到还没等住上几天,便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
李持盈喜欢呆福善良,没事的时候去集市上闲逛,买回吃的用的总是带上呆福一份,又给呆福买了过年穿的新衣裳,替他收拾屋子,把呆福当做一个有趣的小弟弟般对待。
除了老鳏夫之外,从未有人像李持盈这样对呆福好,呆福自然而然的将李持盈当做自己的姐姐,见杨桓家有什么粗活重活都抢着来做,三个人的关系越来越亲近。
呆福刚刚在救火的时候最卖力气,脸上身上满是黑灰,被汗水冲得一条一条的,看上去十分好笑。呆福见杨桓呵斥李持盈,心中不忍,于是冲上来代替李持盈受过。
杨桓真的很想揍这个大家伙一顿出气,不过权衡再三,觉得打不过呆福还是不要出丑为好,于是恨恨的瞪了李持盈一眼:“算你狠,居然找帮手来对付我。不过你一把火将咱们家烧得只剩下一堆黑灰,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没了,你倒是告诉我,这个年我们要怎么过?站在这里喝西北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