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青倏地从床上坐起,跑到她身旁,忙点头应好。
檀无桑捋了捋她有些凌乱的头发说道:“我替你重新打理一番吧。”
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候,顾青青满脑子想的都是今天居然就可以回家去看到父母了,不论如何,能再多看他们一眼,也是极好的。
路上,檀无桑不疾不徐的替顾青青挑了身素白的衣裳,却未回答她是用来做什么的。
快到家中那条巷子口的时候,檀无桑蓦地停了脚步,站在顾青青的面前问道:“若见你父母一面,换你一辈子的自由,你还要进去么?悦”
“我想,我这辈子的自由皆是在无桑姑娘的手中了,若能再见父母一面,也算是赚到了。”
她好歹也是相府的落魄千金,此刻却落的如此的下场,终究也都是命搀。
檀无桑不语想起那人与她说的话,才夸奖了顾青青一句:“顾姑娘真是个聪明人。”
越走越近,阵阵诵经念佛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一带……可从未有过什么和尚道士的!
心下隐隐有着不安的预感,顾青青加快了步伐走了上去,檀无桑还想拦着她,话到嘴边却还是说不出口,她终究,也是个自私的人。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巷子里的路越发的泥泞难走,绣鞋上沾满了泥土,发间被树上的露水打湿,几滴水顺着脸颊流到了衣襟里面,似乎也凉到了心底……
原本就不大的屋舍此刻外面里面坐满了人,灵堂设在了外面,白色的灯笼高高的悬挂在了门上,白布也被人系了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
她不过是离开了一天一夜,家里怎么会就出事了呢……
明明走之前,还都是好好的啊……
“你爹爹久病未愈,一口气缓不上来,昨天下午就去了,你娘亲她……是随着你爹爹去的。”
她实在是不忍心告诉顾青青事情的真相,那个人肯过来知会她一声,也是不容易了。
顾青青冲进了房间,原本这时,她娘亲都会给她倒一碗水,问她累不累,她爹爹都会在床榻上看着她,虽是不说话,但那目光却是十分宠溺。
可现在这屋子里却什么都没有了,就连她昨日被带走时的狼藉也都没有了。
被褥被人收拾好叠在榻上,桌上的茶盏全都换了一副新的,那些被砸碎的破碗破碟子之类的,全都被人重新换了一趟。
屋顶破漏的地方也被补了起来,整个房间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完全没有半分他们一家三口当时住进来时的样子。
“这是你娘亲留给你的。”
檀无桑从门外走了进来,将袖中的信封递给了她。
“我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儿……”
顾青青面无表情,只是攥紧了手中的信封,听着大门被关上的声音,终究是没能忍住哭了出来。
信上不过寥寥几笔,大多都是让她放宽心,以及好好照顾自己的话。
信封之中还有一个木头做的指环与一袋银钱,那指环是娘亲生前片刻都不离身的物件,而那银钱,是檀无桑昨日给的……
这个屋子比之前的好了许多,虽然大多都与之前的十分相像,可终究是少了那抹熟悉的味道。
她红着眼睛看向前方,缓缓站了起来,奋力朝前扑了过去……
“来人!叫大夫!”
檀无桑上前将顾青青扶到床榻上,用丝帕擦着她额角的血,早知如此,她何必费一番功夫带她出来还仿了她娘亲的笔迹,将原来的那封遗书替换了。
叹了口气,若不是原来那封信里面有怂恿让顾青青逃跑的内容,她直接给顾青青看,也未尝不可。
“青青,来,看看娘给你做的新衣服好不好看。”
“青青呐,爹可是托你的面子才能吃到你娘亲亲手下厨做的饭菜啊。”
花园内,妇人手上拿了件荷叶绿的衣衫递到她的面前在她的面前比量着。
一旁的桌上放了几道精致的小菜,她爹爹笑着摸了把胡子正看着她。
是做梦么,她仿佛还是在宰相府内,爹娘还在她的身边陪着她。
眼睛红了红,这好真实,这一定不是梦!
“青青,别哭,女儿家的哭多了可是会变丑的。”
“好……娘,我不哭。”
她想伸手擦一把眼泪,面前的景象却模糊了起来。
上一刻还在欢笑的爹娘突然不见了,桌上精致的饭菜也消失了……
“爹……娘……”
猛的惊醒,面前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额头传来的疼痛清晰的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梦。
“醒了?”
她十分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胳膊被人抓起,两根冰凉的手指覆在了她的手腕处。
随即,那人问了一句:“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黑夜。”
漆黑一片,难不成还能是白天么?
额上突然疼了一下,冰凉的手指覆上顾青青的额角,仔细查看了一番,复而又问道:“你可还记得你自己是谁?”
顾青青的手也缓缓抚上额头,疼痛感袭来让她猛的将手缩了回去:“我又不傻,自然知道,我是当朝顾宰相之女,顾青青。”
男子轻笑一声却未说话,宰相之女?看来脑子还是不太清楚。
周围突然静了下来,强烈的不安袭上了心头,慌忙之中手抓到了那只冰凉的大手,忙问道:“这是哪儿?”
男子低头看了一眼那紧抓着自己手的女子,薄薄的唇轻吐出两个字:“黄府。”
“黄府?”
她低低喃着这两个字,却没多大的印象,“这儿,是京城,还是江南?”
“这儿是江南。”他将手抽了出来,补充道:“我花了千金将你从风月楼中买了出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我要去找我爹娘。”
顾青青掀了被褥,黑暗之中用手摸索着地上的绣鞋。
既然是在江南,那么她在屋舍里见到的那些也都是真的了么?
这种时候,哪管他黄府是什么地方,她只想回到自己的破屋舍里,跟她爹娘在一起。
屋子里那么黑也不点灯,怎么看也不像会是个好地方。
胳膊猛的被人抓住,力道不大,却足以让她动弹不得。
“你昏迷了半月,父母我已经替你下葬了。”
声音淡淡的,却是一字不漏的全进了她的耳朵里……
替她下葬?那是她的爹娘啊!她竟然连最后的尽孝都没做到!
“少爷,该用早膳了。”
丫鬟轻扣了两下门,轻声说道。
“知道了。”
他俯身看着愣在地上的她,手才碰到她的手,就被她猛地甩开。
“现在是早上,对么?”
刚才那丫鬟的声音她不是没听到,之前这个男人还问她如今是早晨还是黑夜。
“对。”
他从来都没有说过,如今是黑夜。
等了半个月,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个结果。
“你的头受到严重的撞击,脑袋里有血块,才会暂时性的看不见。”
他特地加重了暂时性这三个字,可面前的人却仍然没有多大反应。
半晌,她伸手在旁边胡乱的抓着什么,他才递出手,便看见她已经抓着床沿缓缓爬了起来。
看不见也好,许多事情,她也不想看见。
“你若心有不甘,就随我去吃些东西,我带你去你爹娘的墓前再拜祭一趟。”
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微微有了一丝动容,他伸手挽住她的胳膊,将她扶到镜子前,唤了两名丫鬟来替她梳洗更衣。
整顿早膳的时间她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总而言之,那个人喂什么她就吃什么,就像个木偶般听着他的话。
一颗心一直紧紧提着,不敢多说半句话,生怕惹恼他就不带她去墓前拜祭了。
“少爷,马车准备好了。”
他轻轻的用丝帕擦着她嘴角的脏东西,缓缓的应了声,随即挽起她的手,遇到台阶都会特地嘱咐她一句,她生平,还真是头一回有一个除了爹爹以外的男人对她那么好呢。
上了马车,车子徐徐的在路上走着,不时的颠簸几下。
她慌忙地找着边上可以用来稳住自己的东西,却蓦地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轻言:“怕什么,抱紧我,不会摔出去的。”
她十分自信自己一定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声音,以及头一回听说什么黄府的事,完全想象不出来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会对她那么好。
“是不相信这一切么?”
心思被看透,她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却是感觉他应当是个温柔的人,至少到现在,他从未做过什么让她觉得十分凶狠的事情。
“青青,我与你爹爹是旧识,有过几面之缘。”
“原来是这样。”
这样一来,好像事情都能解释的通顺了。
她被他紧紧的揽在怀里,马车的颠簸似乎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让她没有安全感,一路上除了车夫驾车的声音,她只听到了黄谟的心跳声。
蓦地,马车骤然停住,马儿长啸一声,车夫惨叫了一声便没了声响。
“你在马车里乖乖待着,不要出来。”
他沉声的对她说了一句,随即抽身下车。
车夫已然倒在了血泊中,身上只有一道伤痕,周围不知何时多了许多黑衣人,手中皆拿着刀朝着他走过来。
“你们一个个干什么呢!”
人群身后传来了声音,所有的黑衣人都纷纷站到了一旁不敢上前,给后面那位公子让开了位置。
一白衣公子手中抱了柄长剑信步上前,瞧见地上那车夫的尸体,忙训斥了边上的人一顿:“我让你们杀人了么?还不给黄公子道歉?”
“不必了,阁下有何贵干?”
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数,这真是会挑时间,他若一个人也就算了,马车中还带了一个不会武功的人……
“黄公子果然快人快语。”
白衣公子笑嘻嘻的上前,示意周围的黑衣人皆朝后面退几步,走到黄谟的边上说道:“在下方崎,特来想与黄公子做个买卖。”
“呵,买卖?”这先杀人,后道歉的买卖,他可从未听说过。
“听闻黄公子前不久得了一件稀世珍宝,名为雪暗?”
黄谟的脸色微变,看了一眼方崎淡淡道:“那种女孩子家的玩意,方公子也稀罕?”
方崎脸上的笑挂不住了,敛了神色道:“我可是诚心诚意的与黄公子做生意呐,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雪暗这种东西我怎会随身携带,生意这事不妨日后方公子来黄某的府上洽谈如何?”
这人看着好说话,一来就先杀了他的车夫,给他一个警告,倘若不是马车上还带了个人,他倒还不担心。
方崎哦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么,方崎过两天便去府上拜访。”
微风吹过,将车帘吹了起来,方崎突然转身朝着黄谟道了一句:“黄公子可真是艳福不浅呐。”
目送那公子离开后,黄谟将车夫的尸体往一旁挪了挪,朝车内问了一句:“吓到了么?”
顾青青摇了摇头,她看不见,所以也不知道场面有多恐怖,单单只是听着两人的对话,她还听不出其中深意来。
“坐马车不太安全,下来走走吧,这儿离你爹娘的墓也不远了。”
黄谟小心翼翼的将顾青青从马车内抱了出来放到地上,见她有些抵触便紧紧的抓着她的手说道:“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顾青青的脸微红,当下也不回他,只是跟着他的牵引走在路上,竟莫名的有种安全感。
“到了。”
她被他牵到墓碑前,将她的手放开:“我去一旁等你。”
她点了点头,缓缓挪着步子朝前走,手触到冰凉的墓碑,顿时两行清泪就从眼里流了出来。
“爹,娘,都是女儿不孝……”
竟连最后一程也没来得及送,连爹娘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她还记得,她从前每次哭的时候,娘亲总会给她做最拿手的梨花酥,爹爹也总会放下许多事务来哄着她。
如果可以的话,她多希望在那时不那么哭闹让他们二老操心,如果那时多乖几分,她爹娘高兴的时间就能多一刻……
如今这在她身上的一切,约莫就是对她那时不听话的惩罚了吧。
她看不到面前是个什么样的景象,只听见天空中打了几声响雷,爹爹娘亲……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大雨倾盆,来的竟没一丝征兆,冰凉的雨珠落到身上,顺着衣领子划了进去,透骨的凉。
耳畔听到的雨势未小,头顶的雨却小了很多,只是偶有几滴落下,滴到她的脸上:“这雨越发的大了,找个地方避避吧。”
她触到他薄薄的里衣,这才知道,原来是他将衣服脱了下来撑在了她的头上给她挡雨。
一路跟着他不断的快步朝着前方走,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只听见雨声渐渐远去,而头顶的衣服也被收了起来。
被黄谟安排到一个草堆上坐着,听着他在前方拾些干的柴火生火的声音,微怔,半晌,忽听他问了一句:“你可有恨过任何人?”
倘若没有檀无桑,她此刻应该是好好的,也不对,换句话来说,倘若没有他与檀无桑的那场合作,她此刻才应该是好好的,还能高枕无忧的在京城当她的宰相千金。
“我现在最恨的,还是自己。”
檀无桑虽说是砸了她家,她的下人对她娘亲拳脚相向,可归根结底怪的还是她自己。
这世道哪有那么多好人,路见不平就随意施舍你一袋银两帮你解决燃眉之急的。
如果自己能够早点看明白这一点,也不会徒惹出这许多事端。
更何况,檀无桑将她带回风月楼,也未逼她做任何她不愿意做的事情,还替她梳洗打扮,爹娘过世后,还将她带回去祭拜一趟。
闻言,黄谟哦了一声,薄薄的唇动了动,却终究是没说出来什么,只是将她揽到距离火堆比较近的地方,替她烤暖身上的衣服。
“黄公子。”
“嗯?”
“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他没有直接的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觉得我待你好?”
如果她知道,亲手搞垮她顾家的人是他,亲自联合檀无桑设局将她诓进风月楼的人也是他,还会不会这般觉得。
“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来说,已经很好了。”
黄谟轻笑了一声,他早已不是头一回待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般好了。
“或许是因为,青青姑娘容貌出众,令在下十分倾心吧。”
他低头摆弄着火堆,随口说了一句话,却没想到让她羞红了脸,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抬眸瞧见她这个样子,嘴角漾起一抹笑容:“在下容貌鄙陋,或许这话,让青青姑娘见笑了。”
“没有没有。”顾青青忙否认道,从前来求亲的公子哪个不是把自己夸的跟朵花似的,他倒谦虚,还说自己容貌鄙陋。
“如若不然,青青姑娘嫁我可好?”
他语气中透着难得的严肃,望着顾青青半晌,也不知怎的就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蓦地想起檀无桑之前与他说的,顾青青是个有灵气的女子,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待她好些的好。
只是可惜,他先遇到的是顾丝丝,找顾青青也只是为了顾丝丝而已,不过,如果只是补偿的话,做黄府的主母,是他唯一能想出来的大多女人都想要的东西了。
“可我……是个瞎子,还是个从青楼出来的……”
顾青青将头低了下去,火光印着她微红的脸,衬的十分好看。
“你的眼睛假以时日便能好,至于青楼,你终究也曾是宰相之女。”
黄谟头一回觉得哄骗人如此的难,顾青青的眼睛假以时日便能好不假,她的身份他也丝毫不介意,只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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