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歪爹说,应该要等她见到她想见的人吧。没有皮囊的灵魂能滞留世间这么多年,都是因为执念。这种灵魂我一生中见过太多。
稍停片刻,他又说,不过像她能滞留这么久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
屋顶上捡瓦的声音消失了。
外公愣住了。歪爹都是头一回见到,足以说明这月牙儿的执念太深太深。其实外公到我家给桃木符道歉的时候,就知道月牙儿来过。中午吃饭的时候,外公避开爸爸妈妈,悄悄问了我一句“昨晚是不是看到她了?”
我立刻意识到外公问的“她”是谁,于是默不作声地点了一下头。我的反应之快让我自己都惊讶,就像昨晚回答“她”的话一样自然。
外公低声说,别跟别人说。
我知道外公是怕我爸妈担心,何况说了也没有任何作用。
也是因为外公的话,我去学校路上看到“她”的时候,没有跟身边的小伙伴说。自始至终只有我自己清楚。
过了一会儿,捡瓦的声音又响起。
那她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找我孙儿的麻烦。外公在屋顶上说。
歪爹看着屋里的光柱一个接一个减少。对比之下,现在屋里显得太暗了。
小时候的我每次走进外公的睡房时,都会觉得房间里光线暗淡,除了窗边桌子上被阳光照着的茶壶茶盅之外,其他什么几乎都看不见。外公睡房的窗户上除了玻璃和窗棂,还在外面钉了一层纱窗布,那是防蚊虫进来的。到了寒冷的冬季,纱窗布外面还会钉一层油布,用来防寒。加上他在睡房烧火,柴木稻草烧起来灰尘多,纱窗布和油布上就蒙了一层灰,更加阻碍光线进来。
因此我跨进外公的睡房之后要站一会儿。
站一会儿之后,眼睛才能逐渐适应昏暗的环境,那些原本隐匿在黑暗里的东西才会逐渐显露出来。高大如小房子的老式床,床边的脚踏,雕花的衣柜,衣柜上哑黄的铜环以及铜锁,磨得光溜溜的靠背椅子,都渐渐能看见了。如同刚才它们都浸在深水潭里,而此时深水潭里的水都流逝了,它们得以露出面目。
外公曾跟我说,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我们以为它们不存在,只是因为我们看不见。就像屋里这些东西,你刚进来的时候看不到,但是它们都在这里。
老式床的四周有木制围栏,上面有床架,床架在夏天的时候可以挂蚊帐,平时可以挡灰尘,所以跟个小房子一样。小时候有几回跟外公一起睡,外公要我猜谜语,说,大屋盖小屋,门外饿鬼哭,他哭归他哭,我享我的福。
我猜不出来,想到“饿鬼哭”还有些害怕。
外公说的其实是他的老式床。大屋盖小屋,就是房子里面还有小房子一样的老式床的意思。门外饿鬼哭,说的是外面有蚊子声,像哭声一样。因为床架挂了蚊帐,睡在床上的人就不担心蚊子了,所以说他哭归他哭,我享我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