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株桂树,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这秋风才起,日间仍暖的时节里催出一束束细碎的金桂,纵然恹恹的不甚鲜亮,却自有一股幽香沁人心脾。
酒香,肉香,和花香混杂在一起,不用多言,就已经热闹起来。
李睦朝那桂树看了又看,直到站到树下,一股冷意扑面而来,才发觉其中关窍。树根处土质极为松软,显然是后来填平的,借着坐下来的动作往那处撑了一把,只觉得触手冰凉,湿润一片,居然是事先埋下了冰块。
李睦不由倒吸了口冷气——在这个年头,夏日得冰,何等奢侈!
真是好大手笔。
周瑜在她身侧入座,不动声色地长袖一拂,正好将她伸出来东摸西摸的手遮住,四顾笑言:“看来,范家主为此酒宴费心许多啊。”
范须看众人的反应,极为得意,但说话的是周瑜,他也只能一摸胡须,欠身谦逊一句:“些许玩物而已,让诸公见笑了。”
不想旁边有人立刻插口:“公迟兄所言差矣,我等凡夫见此景象自然是如同坎井之蛙识东海之鳖,大叹惊色,然于周郎而言,怕还是不能入眼罢。”
周瑜父祖皆是朝中高官,家蕴极深,自不是范须这种只仗世代久居,又暴发户似的摆个酒宴就现了一院子富的一地豪强可比。
这个道理范须当然知道,所以他才肯在周瑜面前自谦一句“玩物”。然而一旦当面说出来,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变得刺人了。
周瑜只笑不言,仿佛没听出来这话里明晃晃的挑拨挑衅之意,见李睦已经坐好,还向她挑了挑眉,便缓缓收回衣袖,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说话那人姓陆,乃前庐江陆康族中子侄。孙策效力袁术麾下时,曾率军攻打庐江,与陆康断断续续整整打了两年攻防战,陆康一败再败,于庐江最终失守后不久病逝于世。此人既然是陆康子侄,因孙策而寻衅于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李睦朝周瑜扫了一眼,会意地抬头侧身,往上一指桂树,立刻将话题引开:“敢问这桂花范家主可有用途?若无他用,权少顷少不得要厚颜来讨些落花碎瓣。早就想酿桂花酒,奈何兄长管束得紧,恐我玩物丧志,移了性情,总也不得机。”
不就装傻么,她前世好歹也是在职场上摸爬滚打了五六年,顾左右而言他,还是会的。
在座的也没几个是真傻子,范须的脸色原本已经沉下来了,听她如此一说,便知道李睦是要岔开话题,当下哈哈一笑,立刻就恰到好处地顺着梯子问下去:“这桂花还能酿酒?”
李睦一笑:“待酿成了,我先送范家主一坛,请君品评。”
“如此,一言为定。”
三言两语,座中诸人俱又欢畅而笑,闲谈寒暄,便好像之前那陆姓青年从来没说过话一样。
范须拍了拍手,竹帘后丝竹之声悠然响起,两排长裙及地,容貌明艳的舞伎轻盈妩媚地鱼贯而入,踏着乐声,翩然起舞。
长袖飞扬,露出一截截欺霜赛雪的手臂,雪白的中衣领口微微敞开,仰头垂首之间,脖颈纤细,曲裾绕膝,宽带束出一段段细腰,款摆轻折,体态曼妙。刹那间,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把注意力从眼前的话题转到了这群舞伎身上。
长年征战的将卒大兵们多喜敞胸娇媚的妖娆尤物,而范须知道周瑜出身世族,不同于寻常粗俗的兵卒,而李睦年岁又小,更是未必会喜欢口味太重的,便千方百计寻来了这么八名身姿娇柔,纤细柔美的舞姬。
饶是如此,却还是有备无患地挑了两个家伎,披纱透胸,亦步亦趋,缀在最后,以防万一。
周瑜皱了皱眉,侧头向李睦看了一眼,目色关切。
他本是想让李睦借着酒宴的机会与城中豪强结交,无论之后城中征粮,还是招募重建损毁屋舍的民夫都将有所裨益,这才特意派人请她来赴宴。却忘了这种场合,终难逃酒色二字。他固然可以设法为她挡酒,可这舞姬……
现在还只是丝竹靡靡……待稍后酒至酣畅,场面怕是要变得极为难堪,李睦身为女子,要她如何自处……
是他疏忽了。
一曲舞毕,一众舞姬分列着款款向李睦行礼。个个身姿娇弱,腰身柔软,垂目低首,露出颈后一抹雪白的肌肤,宽大的曲裾外袍罩在身上,失了起舞时的翩翩之态,仿佛立时大了一圈,空落落地罩在她们身上,更显弱不胜衣。
范须向李睦一伸手:“权公子先请。”
“范家主……”周瑜眉一挑,端起酒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