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事了吗?小麦,你小姑子怎么啦?”
“哦,没什么没什么,她看到你这张照片,想起一些事,所以……”
“这样啊!是这张照片吗?我也很满意这张照片。这是我去年冬天去乡下采风时拍的。这是在一个小山村拍的,这个青年忧郁的气质引起我的注意。我这是不露声色地注意了他两天,才拍下这张照片。不看别的,就看他的眼神,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你们看,这眼神里丰富的情绪,太有感染力了,也难怪你小姑子会看哭啊!”
“你没问问他的故事吗?”围观的人问。
“照片之美在哪里?就在知道有故事,却不去追问什么故事!真相由文字工作者来负责挖掘,我们摄影的人,只需要告诉你这人有故事就行。”
“你好歹打听一下嘛,这人看起来这么悲伤。”围观者不依不饶地追问。
“我真没问,这个青年是个残疾人,我不想触动他的伤口。”
“残疾人?”小麦十分惊讶。
“看不出来啊!哪儿残疾了?”其他人也纷纷发问。
五千脸色苍白,目光完全停在照片中的双成身上。
“照片是看不出来,他有一条腿是安的假肢,听说是因为一场什么事故,他失去了一条腿。”
小麦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情不自禁地扭头看五千,五千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双手紧紧握着拳头,关节都发白了。
“怪不得他看起来这么悲伤!”
“这你们可就错了!你们觉得他眼神中的悲伤,是因为失去一条腿?不不不,在我看来完全不是,他眼神里的悲伤,你们不觉得是因为某个人?某个女人?他的心上人?他在思念她,等待她,却又似乎永远也等不到她……或许那个女人已在那场事故中死去?”摄影家用诗一般的语言,开始在那儿发挥他的想像力。
“哇,前辈,你这是在编故事呢!”
“对!我的镜头就是这样捕捉故事中的人,所以我不问别人的故事,真要问清楚了,可能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们看,我给这张照片取了什么名字——缓缓归。照片中的人,人背后的故事,故事背后的人,就全在这三个字中出来了。”摄影者讲到此处,志得意满,陶醉在自己的想像和作品里。
围观者一片赞叹之声。小麦可没心思跟着赞美,她也没法告诉她的前辈,那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事实!故事背后的那个人,正站在这里泪流成河……
时隔近一年,双成突然以这样的方式回到她的眼前,不,准确地说,是回到五千的眼前,她不敢想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小麦担心地看着五千,除了第一句话,五千一直什么都没说,她伸手去触摸照片上的双成,脸上是小麦看不懂的表情。
“红豆,你别太难过。”
五千扭转头看着小麦,脸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双成应该是怕你担心……”
“小麦姐,你自己在这儿等我哥来接你好不好?我要去一个地方。”五千突然打断小麦的话。
“不行!你要去哪儿?去找双成吗?你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咱们先回家再说吧。”小麦赶紧拉住五千。
“我知道他在哪儿,他就在落梅岭。这棵树我认得,小时候我们在这树上刻过名字。”
原来是这样!小麦一下想起在梅林中发生的事:“就算那样,你也不能现在就这样跑去找他啊!你还得照顾我这个孕妇呢!”
“我现在不是去找他,我就是有点事要弄清楚。小麦姐,你在这儿等哥哥吧。”五千轻轻却坚决地挣脱小麦的手,转身大步离开美术馆。
怀孕的小麦没办法去阻止她。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给青瞳打电话,青瞳的同事告诉她青瞳正在手术室。小麦又赶紧给童舒打电话,让他赶紧来美术馆。
童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心中却非常不安,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当他匆匆赶到美术馆找到小麦时,却没有看到五千。
“红豆呢?发生什么事了?”
小麦什么话也没说,指给他看双成的那幅照片。看到照片,童舒呆若木鸡,他实在是无法想像,摄影展上竟然会出现双成的照片!双成竟然会以这种方式重新回来!
“红豆呢?她看到这幅照片了吗?”
“她看到了,而且以前的事全部都想起来了。”
童舒眼前一黑:“那她现在在哪儿?”
“她跑出去了,说是要去弄清楚一些事,我拉都拉不住。”
“她没说去哪儿吗?”
“没有说,但说了不是去找双成。童舒,咱们别在这儿站着了,你先送我回家,看她回去了没有,咱们再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红豆好像受到很大的冲击。”
童舒搀着小麦往外走,走出几步后,他突然放开小麦,回身走到双成的照片前,飞起一脚,把相框从墙上踢下来。
开车的童舒脸色凝重,他努力控制自己几乎要崩溃的情绪:他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小麦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童舒飞踢照片,在美术馆引起一阵混乱,小麦几乎是哭着道歉,并向前辈大致说明原因,主人才放过他。
“童舒,你也别太担心,红豆的反应也很正常,她迟早会记起过去的事,你应该有这个思想准备吧。对了,你知道吗,双成不知出了什么事故,断了一条腿。”
童舒没有接话,眼神狰狞,露出杀气。
“是拍照的前辈说的,照片上看不出来,好像是安了假肢。”
“当时应该让他去死!”童舒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恶毒的诅咒。
小麦吓了一跳:“你……童舒你该不会是……早就知道他出事故了吧?”
童舒没有回答,车已经来到叶家门口,大门缓缓打开。
五千没有回家。得知消息的叶存厚父子匆匆赶回家。
五千竟然这样机缘巧合地恢复记忆,想起双成,大家也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好。可他们没有时间感慨,找到五千才最要紧,她的电话打通了也没人接听。
“大家都想一想,红豆有可能去哪儿?”
“去落梅岭找双成应该不会,她跟我说了不是去找双成,是想弄清楚一些事。”
“嗯,她身上的钱也不多,不够买去落梅岭的车票。她在这儿也没别的朋友,之前……她会不会去了养老院呢?”施霞猜测。
童舒赶紧拿出手机拨打:“尚佳,把你妈妈的电话号码发给我,我有急事找她。对!还有,要是红豆去山庄,你马上给我打电话。”
五千没有去养老院。
“我想到一个地方了!”童舒突然跳起来,“战友车行!红豆肯定是去了那儿!我现在就过去。”
叶存厚拦住他:“还是先打个电话问问吧,红豆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除了养老院,车行,东篱山庄,工作室,还有就是你家,其他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咱们分别跟这几个地方打电话联系吧。”
“车行的电话谁有吗?”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战友车行的电话号码。
“你们打电话问吧,我知道车行在哪儿。红豆去那儿的可能性最大。”
“童舒说得有道理,红豆去车行的可能性最大。你赶紧去吧,路上开车小心,找到五千给我们打电话,我们找到她也会马上通知你的。”青瞳叮嘱道。
童舒起身往外走,小麦突然在后面喊:“童舒,你看到红豆可别对她生气,什么都别说,先带她回来。”
童舒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叶家。
“你什么意思?童舒为什么要生红豆的气?”青瞳不解。
小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童舒刚才在美术馆,一脚把双成的那张照片给踢飞了。我给前辈说了很多好话,人家才没追究他的。我怕他情绪失控,对红豆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来。”
“童舒……应该不会对我们红豆怎样吧?”施霞虽然这样说,心里却不无担心,她也注意到,从进门的那一刻起,童舒确实看起来就很失控的样子。
五千果然去了战友车行,青瞳赶到车行时,她却已经离开。是班长开车送她回家的,她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真相。童舒什么话也没说,驱车飞快地赶往叶家。他到达叶家的时候,五千还没回到家来。
得知班长正送五千回来,一家人的心总算安下来,但她还没到家,施霞坐立不安不时往门口张望。
“你耐心等一会吧,班长我们也见过,是个稳重可靠的人,他路不熟,会迟点到的,别着急。”叶存厚走到门口拉施霞,他话刚说完,五千就走了进来。
五千脸色苍白,走路摇摇晃晃,感觉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施霞一看到五千,迅速甩开丈夫的手,张开双臂去抱住女儿,五千就势瘫软在她的怀中,梦呓般地吐出一句话:“妈妈,我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