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天气虽然一天天转暖,心远师太的身体却没有因为春天的来临而呈现应有的生机,仿佛一棵怎么努力也抽不出新芽的老树。外表看来也许变化并不大,但枯萎已经开始在她的身体上漫延。她吃得一天比一天少,行动也越发的迟缓了,有时甚至会出现短暂的意识糊涂。
五千每天小心地陪在她的身边照顾她,离开心远师太身边时间稍微久一点,她就会放下手上的事去看看她,坐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呆一会儿,大多数时候俩人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握着手坐着,师太温暖的手总让五千感到心安。
乡村三月,阳光暖而不燥,春风柔而不凉,田野里的油菜花开成金色海洋,大地、村庄、房舍、树木,都在这花的海洋里漂着,不管是人是路,甚至阳光和春风,蓝天和白云,此时在金色花海的磅礴气势面前似乎都藏起了自己的气焰,乖乖地做着点缀与背景,不跟这饱满的春花争艳。赶花人年年追着花期来放蜂,到处是嗡嗡的蜜蜂飞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甜蜜。
这天午后,桂花带着一大瓶蜂蜜来到落梅庵。蜂蜜是她特意从赶花人那儿买的,听婆婆说心远师太身体不好,她也不知道送点什么给出家人,就买了些蜂蜜,除了看望心远师太,她还有一封信要带给五千。双成到部队后,每次给家里写信,都会在家书里单独附一封信给五千。
五千依然每天在庵里安静地过着重复单调的日子,依然不出前门,不计那些日复一日的重复的日常生活。如果不是气温与风景变化,提醒她季节在改变,她大致也不知道时光是如何缓缓流逝。只有观音座下那一瓣瓣美丽的莲花宝座,能呈现一点她年轻生命的美丽悸动。而她对外面世界唯一的牵挂与期待,也就是双成每个月写给她的信了。有时只是一张照片,有时是三言两语的问候,有时是当兵生活的苦乐,有时又会在信纸中夹一枚压得平平的红叶或少见的花……不管是什么,五千都满怀欣喜地看了又看,直到下一封信来。
每一封信她都会回,工工整整地用毛笔书写:下雪了、梅花开了、桂花妈妈又来看她了、又绣完了一片莲花瓣……没有一点故事的平淡生活,她能告诉双成的,只是双成再熟悉不过的家乡气息。除了回信,她会每个月让桂花妈妈帮忙寄一双自己绣的鞋垫给双成。双成在回信中说起自己的战友争抢五千绣的鞋垫,都夸好看。五千索性给他们每人寄去一双,于是在下次双成的来信中有一张照片,他的战友们围着用鞋垫摆成的爱心,用年轻的笑脸向五千表达感谢。在双成当兵的几年里,这些往来的书信,一页页飘进五千密封的生活,为她带来一点人间的气息,生命的色彩。
五千拿着桂花送来的信,平静如水的脸上微微漾起她自己也不曾意识到的涟漪,她并没有急着跑出去打开信,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心远师太身边,听她们说话。心远师太感谢了桂花送蜂蜜的盛情后,意外地对五千说:“五千,你去外面看信吧,我要跟桂花单独说会儿话。”五千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多问,起身离开。
五千出去后,心远师太掏出一封信递给桂花。
“桂花,你帮我把这封信寄出去,好吗?”
桂花好奇地看了看手中的信:“当然没问题。师太这是给谁写的信啊?是有什么事吗?”
“是为五千的事。”
“五千?她怎么了?”
“五千已经是大姑娘了,当年让她出家事出无奈,如今也该让她返俗了,花一样的年龄,不能一直陪着我们三个老人消磨在这庵中。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趁现在还有精神,想早点替她安排一个合适的去处。”
“师太您身体养养就会好的,菩萨自然会保佑您老人家。这些年,我看五千好像完全没有要离开落梅庵的意思啊,她连庙门都不迈出一步,会愿意还俗吗?”
“这也是我担心的,所以才要拜托你啊。”
“师太,五千能听我的话么?这孩子别看不声不响的,心定着呢。”
“你或许劝不动她,双成却是一定可以的。”
“双成?”
“正是。我要拜托你两件事,第一件事,你跟双成说,让他劝五千离开落梅庵,去过正常女孩子的生活。”
“这当然没问题,写信太慢,我回家就给双成打电话说,就是不知道双成能不能说动她。”
“双成必然是能做到的。这第二件事,是专门拜托桂花你的,虽然五千命运坎坷,却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姑娘,心地善良、聪明美丽、心灵手巧,与你一家有着特别的缘分,日后她若与双成两情相悦,望你能接受她成为家人,不要阻拦。”
桂花愣住了,张口结舌地看着心远师太,虽然五千一天天长大,已然是一个大姑娘了,她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一来双成当兵一直在外,二来五千给人的感觉太没人气儿,心远师太突然说出这番话,吓她一跳。
“这世上,也只有你一家人、只有双成,是我可以放心托付五千的,也唯有双成,能让五千踏出这落梅庵。”
“这……我……,师太,您也知道我们一家人都喜欢五千,原本也是当女儿来对待的,只是以后的事我真不知道会怎么样,也不知五千会不会愿意住到我们家呢。只要她愿意,我肯定好好待她,虽说她命硬,这么多年也应该过去了……就怕她自己不肯。”
“就这样住到你家肯定不行,我会安排五千离开这里,去外面生活。这封信便是托人帮忙的。”
“去外面生活?哪儿啊?她行吗?您托的人可靠吗?五千这么多年没出庙门,她去外面能适应吗?”
“你放心,我托的人自然是可靠的。”
桂花心事重重地微微点头。
桂花离开的时候,五千送她到前院门口。
桂花拉着五千的手,凝视着她的脸,五六年了,她都没有好好地看过五千的样子,这一用心,她才惊觉,当年那个不会说话的孩子真的长大了:虽然只是穿着灰色的僧衣,依然遮不住她稍显单薄却已经初现挺拔柔软的身体;头发全部拢进灰色的帽子里,只在鬓角露出丝丝黑发;虽然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寻常女孩应有的色彩和装饰,但任何人只要多看一眼,就会发现五千的美丽根本藏不住。精致的脸庞因为如玉般的肌肤,隐隐泛着淡淡的温润的清辉;眉眼线条清晰,如同造物细心用工笔描画出来;难得的是眼中那份清澈至极的神态,那么淡定那么悠然,眼波缓缓流转间,如露珠不经意滚动在花瓣上;她笔挺小巧的鼻头微微翘起,一抹水红色粉唇如同在脸上掠过,随时要飞走似的充满灵性……仿佛那唇的存在,就不是为了吃饭说话,而只是为这黑白分明的脸,染上一点娇媚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眼前五千的美丽容颜,竟然让桂花有些心慌,这孩子怎么就一下子长得这么美了?这哪是人间的姑娘,分明是天上的仙女啊!
桂花伸手轻轻地抚摸了五千的脸,五千在她这样的凝视与抚摸下,并没有任何的逃避与局促不安,就像一朵花不懂逃避任何样的目光一样,安然接受着桂花的爱抚。桂花叹息着轻轻抱抱五千:“我们五千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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