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信急忙掀开蚊帐,就看见一张十二、三岁,清秀可人,笑意盈盈的小脸。这是世界上最美的花朵也比不上的一张脸庞,毓信一见便放下了怒气,轻声问到:“小妹,你什么时候躲在我床上的?”
小妹抿嘴笑道:“我吃过午饭就藏在这里了,二姐说你们有重要的事要商量,派我在这儿偷听的。”毓信心想小妹性子娴静,这样不动声色听壁角的任务,姊妹中也只有她能完成。便继续哄她:“那你听到我们说什么了?”
“没有,躲到床上没多久我就睡着了,也就是你刚刚扳指头数人头的时候才醒。”
“真的?”
“嗯,我骗过哥哥吗?!”小妹反问了一句。
毓信选择相信小妹。因为妹妹生性纯真,自小就讨厌任何骗人的勾当,为此连魔术戏法都是厌恶的。他回头告诉二位伙伴:“小妹从不骗人,她说睡着了,就一定是睡着了,没听到我们的谈话。”
小妹跳下床,向门口盈盈走去,却又回头笑道:“二哥,快点开窗子吧,你房间可是一股子汗臭哦!”
三个少年面生窘意,因为都是熟络的同学、朋友,他们在毓信房里十分随意,都脱下了球鞋光着脚,所谓的“汗臭”,只怕是他们热烘烘的臭脚发出的气味吧!
可最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商量妥当,少年们还是忍着燠热和臭味把下一步的计划和筹措讨论了一遍,当然,大多是楚尧的主意,因为平日的细心和留意,他做的功课比毓信和家祺都多,伙伴们也对他的方案心服口服。
“好了!”大家变得内心充满了某种力量,脸上表情也轻松不少,家祺提议:“我们到楼下冲冲凉,消消暑,顺便去去身上的汗臭吧!”
张家小楼后面,是厨房工人房和杂物间,中间的天井边,有一口早年间遗下的水井,夏季极为冰凉。从前他们几个在隔壁教会学校打完球后,都会在这里冲个凉澡再回家。于是,少年们跑下楼,正好遇见张太太戴着草帽在前院葡萄架下修剪葡萄,张太太望着三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露出自然和蔼的笑意,说道:“快点去冲一把吧,小妹都帮你们准备好了。”
三人转到楼后,就看见井边各有三个水桶,盛满了清凉的井水,一条木凳上放好了香皂毛巾,
少年脱下衣服,开始洗头洗澡,却发现这次的井水与以往不同,里面大约加了不少明星牌花露水,洗起来香气四溢。楚尧无可奈何地摇着头:“今天出去,只怕是要变成招蜂引蝶的登徒浪子了!”毓信和家祺听后对视而笑:“楚尧你就是臭的,也免不了招蜂引蝶吧?!”那楚尧因为早存报国之志,从初中开始就认真刻苦地锻炼身体,不但身材健美修长,蓝球长跑也无一不是校内的翘楚。他们所在的中学是德国教会在沪办的学校,因为和日本结盟的原因,不但没有受到冲击,反而在战后吸纳了大量优秀的师生,在这所男女混合的学校内,只要有楚尧出场的蓝球赛,都能吸引不少女同学观看捧场。
家祺突然转换了一个话题,向毓信问道:“毓信,你这个小妹我怎么没有见过?”
“她呀,因为平日里都住在学校,回家极少,你们自然见不到。”
“她是你的亲妹妹吗?”家祺继续追问道。
对于家祺的追问,毓信笑而不答。
原来,毓信父母的家教宽严并济,一方面极为鼓励子女学习美欧的新知识,但在男女大防上,却像旧式家庭那样保守严格。加上前几年大伯伯,三伯伯家的堂姐们以风流时髦自居,制造过几场轰动上海滩的情海波澜,丢了大家庭的脸面。因此毓信父母都严戒子女透露自家姐妹的情况,甚至连张家姐妹的闺名也不能轻易泄露,以防止心怀不轨的男子玷毁姐妹的清誉。正因为如此,几个伯伯叔叔们也特别放心毓信父母,每到寒暑假,都会将年幼的儿女送到府上,接受毓信父母的管教。楚尧他们和毓信虽然很熟,但对毓信姐妹的了解,并不比外界知道的更多,甚至分不清哪一个是毓信亲姐妹,哪一个是他的堂姐妹。
楚尧与王家祺向毓信告别回家的时候,眼角不经意地扫到张家二楼走廊上有个小小的白色身影,他不禁向那个方向凝望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