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灯,正待睡下,泊菡又想起来问问楚尧:“楚舜最近有信来吗?”
楚尧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告诉妻子:“有。他一切正常,办的小工厂也有起色了。”泊菡知道楚舜利用存在香港的钱,在美国办了个灯罩作坊,如今已经两年多了。
“他还没有结婚吗?”泊菡像不在意地提起此事。
“嗯,没有听他提到。”
泊菡发现自己的心扭痛了一下。她翻了个身,楚舜,你为什么不快点开始全新的生活呢!
晚上,两人小别似新婚,极尽缱绻。自从那日海天交心之后,夫妻生活十分美满,那楚尧精力充沛,花样百出,也算偿还了多年的相思之苦,只是他不愿意泊菡频繁生育,每次都做足避孕措施。
经过半年的慢慢物色,楚尧终于从一位要返回美国的海军军官那里买下一辆道奇小型越野吉普车,慢慢整修翻新,把座位改得十分舒适,又加装了可以放杂物的木箱。周末的时候一家三口,有时还带上阿嬷,一个小镇一个小镇地环游台湾,看到好的风景随时就停下来欣赏个够。
看见楚尧带着憶儿(他的大名真的就依着自己的意愿改成了楚毅),在郁郁苍苍的山林间奔跑,在碧海波涛中游嬉,看到山顶日出时的惊喜欢呼,面对台风肆虐时的勇敢搏斗,泊菡就会叹服自己的命运,虽然波折重重,也可以算是结局圆满。但是,她的眉尖轻簇:楚舜,你还好吗?!
转眼两年多悠悠而过,憶儿已经成为小学二年级的学生,他身材修长,眉眼英俊,几乎是楚尧的缩小翻版,学习优秀,性格表面上看起来温和多礼,但内心却十分冷静执着,和楚尧一样,有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脾气。
楚尧仍在海军司令部里做着联络美军顾问团,海军第七舰队的工作,他的性格有豪爽的一路,和他们西方人士相处融洽,除了经常要到高雄一带出差,平时在台北的工作并不繁忙。他买了一台德国蔡司的相机,认真学习了使用,有空就拍拍风景人物,当然人物主要模特就是泊菡,也有憶儿阿嬷的生活照。楚尧是那种学一行精一行的人,自己买了书和材料设备,在家里找了个角落冲洗照片,怡然自乐。
泊菡写出来的豆腐干,发表得也越来越多,慢慢地有一两家小报纸的副刊向她约稿。平时也有零星的稿费进账。虽然泊菡自己嘲笑着说,那稿费还不够买稿纸用的,但楚尧十分珍视,把泊菡的稿费专门存在一个存折里,有时候夫妻俩还拿出来乐滋滋地算上一通,想着如果能存上一笔钱,俩人就去环游世界一番。
年底,有出版社找到泊菡,商量着把泊菡的小文字结集成册,泊菡自然兴奋雀跃,修改文字,增加照片,忙得不亦乐乎,可惜到了编审通过,就待付印时,出版社的经费被砍,泊菡的《出云集》只能胎死腹中,泊菡为此事的牢骚议论也被报纸登出。好在过了二个月,出版社又争取到预算,《出云集》顺利出版,倒是在市面上受到欢迎,泊菡也成了小有名气的“女作家”。
顶着“作家”的身份,泊菡渐渐有了一些事务的活动,比如去学校讲演,去部队慰问,去乡村考察采风,泊菡也认识了一些著名的女作家,比如琦君、苏雪林,林海音等人。只要有空,楚尧也会穿上便装,开车陪同这群女士活动,慢慢地,“张泊菡女士的先生”代替了“楚上校”,成为楚尧的新身份。泊菡心里暗暗担忧心高气傲的丈夫会生气,谁知楚尧毫不在乎,照旧兴兴头头地充当泊菡的方向盘和照相机。
一次,泊菡因为要参加一个重要的活动,准备做一件新衣衫。楚尧陪着她去百货公司选料子定制旗袍。俩人在进口衣料的柜台上一匹一匹地试着面料,有的泊菡嫌花,有的楚尧嫌素,俩人意见真不统一。柜员看着这一对夫妻,男的英俊和气,女的秀美温婉,虽然选选挑挑,倒也不妨人,也就耐了性子由他们慢慢选。
可邻柜的店员认出泊菡,兴奋地说泊菡的专栏每期必读,又怂恿洋布柜台的柜员去仓库拿些新货上来给泊菡挑选。柜员一番犹豫后,去仓库挑了三匹没拆封的洋纱过来,给楚尧夫妇看。
楚尧和泊菡的手同时放到了一匹淡绿泛色的衣料上,楚尧决定说:“就这料子吧!”泊菡在身上比了比,她本来就喜欢这个颜色,看见楚尧也喜欢,自然没有意见。两人剪了衣料,柜员热情地帮他们包好,夫妻俩拿着,开了车准备去熟悉的裁缝那里去做。
路上,楚尧转过头,温情地看着妻子,说:“菡,你记得吗?十二年前,我们在你家正式见面,你就穿着这样一件淡蓝色的衫子,我印象之深,难以磨灭。”
泊菡也回忆着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楚尧,第一眼看到他,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就触动了她的芳心。
“嗯。”泊菡答道。“只不过我穿的衫子是这种淡绿色的,当初穿了淡蓝色衫子的,是二姐泊蕊。”
楚尧微微一怔,再次向泊菡确认:“你说这种颜色是淡绿色?不是淡蓝色?!”
“是啊,我喜欢的这种颜色比淡蓝色稍微淡一些,偏黄一些,就是淡绿色。泊蕊喜欢淡蓝色,从前经常穿。”提到泊蕊,泊菡又有一些伤心,听说那边把资本家的财产都充了公,姐姐姐夫的命运堪忧。
楚尧脸色暗淡,不再作声,两人在裁缝店里量好尺寸,又开车回家。泊菡也不知道楚尧怎么了,一下子就变得心事重重。
一连几天,楚尧都是语言极少,有时会若有所思地盯着泊菡看着,对憶儿的态度也变得更加温和。
终于,泊菡被他瞧得实在难受,停下纸笔,转过头开口问他:“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怪怪的?!”
楚尧正靠在床上,深深地叹息,突然说道:“我这个痴人,居然享了十年艳福,做了十年好梦!”
泊菡见他感叹地没头没脑,但必是有原因,就离开写字台,坐到床边,温柔地笑着望向他,说:“尧,干嘛这样?你是嫌十年多了,还是嫌十年太少?”
楚尧紧紧地抱住自己的爱人,内心里都是说不出的歉疚悔恨,他声音低沉、自责而坦白:“菡,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怪了楚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