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时,林中乍然起风,树叶沙沙,惊起几只孤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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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平村被封了。
劫匪不止抢掠,还放火烧村,许多幸免于难的人无家可归。为了防止死亡造成广泛的瘟疫,兴平村在官府的督促下封了村。
一片颓唐的景象着实触目惊心,这是穆雪带着阿染和狗娃回去所看到的——往日平淡恬静的生活环境,如今就像焦炭一般。
黑不溜秋中还有一股子烟味,叫人难受。
“你,说你呢,别在那儿站着,赶紧走,兴平村已经住不了人了。”官差驱逐着围观的人群。
穆雪驻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默默离开了。
父母早已不在兴平村定居,她并不担心二老的安危,只是居无定所的生活让她有些懊恼。
“阿娘,我们不回去吗?”狗娃问。
“劫匪已经把我们的家给烧了,回去也没有地方住,还是找个别的地方落脚吧。”
穆雪带着阿染和狗娃南下,去了最近的柳州城,她今日刚得了一袋银子,兴许能够小租房子住上一些时日。
柳州城比兴平村那个乡下地方繁华许多,入目是青石板的街道,还有斑驳的城墙。道路两旁是林立的摊位,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穆雪带着两个孩子在一家客栈落了脚,简单了吃了些,下午因为不放心把狗娃和阿染放在客栈,便带着孩子一去看房子。
出乎她意料的是,老人给的钱袋中竟然有不少银子,更加夸张的是——其中却夹着一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
穆雪震惊之下,犹自心存感激,这笔银子比起买丫鬟的费用来说,实在是太多了。有了这笔钱,她可以在柳州城买个独门独院的房子。她不愿意藏私,生活的窘迫却让她很难抗拒。
可是,穆雪仔细想了许久,还是觉得不能收这笔钱。下午她看了几处租出去的房子,看中几家。
再三比较下,选中了一户在郊外带着一个小院子的农家宅子,虽说院子中杂草丛生,但是屋内干净,每月也只要五钱的租金,便宜划算。
穆雪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
第二日,她就去签了契约交了租金。房东是个可亲的大婶,看着穆雪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原本想减免她的费用,这本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可是他们初来乍到便就这般占着人家的便宜,难免被人低看。她想也没有想,便拒绝了。
下午,穆雪便领着两个小家伙去置办了一些家具,等到家具送上门,稍作打点清扫,穆雪才觉得她又有了回家的感觉。
小院子有三间房,带一个外间的茅厕。穆雪将其中两间做了卧室,另一间做成了厨房,当中隔开做了饭厅。当晚便亲自下厨,炒了两个小菜,娘仨吃了,满足地饭后小憩。
后日便是与那对主仆约定的时日,此时看着还在跟狗娃玩耍的阿染,穆雪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儿。她忽然想起,并没有与她们约定地点,难免又要重回故地去等着,她不是食言而肥的人。
阿染虽小,但是也发现了穆雪的不同,便是有了新家,穆雪也高兴不起来。
“阿娘,你不开心吗?”
冰雪聪明的女儿呵!
穆雪抱起阿染,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柔声道,“娘的小乖乖,阿娘没有不开心。”
“那你为什么皱眉?”阿染懂事地伸出稚嫩的小手,摸了摸穆雪的额头,轻轻呼了呼,眨了眨琉璃珠子一样的大眼睛,“狗娃说,不开心就会皱眉的。”
穆雪转头看了一眼装无辜的狗娃,后者则丢下一句“我去洗碗”脚底抹油了。
年长几岁的男孩倒是比女孩子更加心细,穆雪却不知道是欣慰还是难过。欣慰的是,她的孩子终将会长大,一个个会变得更加懂事,阿染也要去沧雪城学本事了;难过的是,在阿染的成长岁月里,她不能够亲自见证,她几岁识字,几岁会写诗,几岁可以弹琴,她都将不会是第一个称赞她的人。
穆雪早年精通诗书,也知道白驹过隙,往事不可回首的道理。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她心中有遗憾,但是也懂得想要回报必先复出。
她需要跟阿染这个五岁的小女孩好好谈谈。
此刻月明星稀,四周徒留空寂。穆雪抱着阿染,看着她玩着自己的手指。
“阿染,过几天小哥哥就会来接阿染去他家里玩了,阿染高不高兴?”
阿染几乎不假思索:“高兴!”似乎小孩子总是想着出去玩的。
“阿娘和狗娃呢?“
穆雪又道:“阿娘也想跟着阿染去,可是不行。阿染去了小哥哥家里,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阿娘和狗娃哥哥。你会住在那里,那里会有好多夫子教你读书写字、琴棋书画,还会有好多朋友跟你一起玩。”
阿染似懂非懂点点头,又歪着脑袋问,“为什么我会见不到阿娘和狗娃呢?”
“因为那里阿娘和狗娃哥哥去不了,我们一直都会住在这里,等着你从小哥哥家里回来。”穆雪哄骗着阿染,心中亦是难受。
阿染仔细想了想,才明白穆雪在说什么,扁了扁嘴巴:“阿娘,你是不是不要阿染了,狗娃老说我能吃,阿染再也不多吃了,阿娘不要丢下阿染,呜呜呜呜……”
穆雪无奈,抱着阿染哄起来。孩子的毛病就是越哄便哭得越发厉害,这一下,阿染哭得更加带劲儿了。
穆雪扶了扶额,忽然指着天上道:“阿染快看!”
“你看,天上的星星是不是很漂亮?”
阿染抬头,只见星罗棋布,皓月当空。那黑暗中不时闪烁着的点点光芒,虽然微弱细小,却璀璨绚烂,夜空中弥漫的神秘感叫她一时间竟然忘了哭泣。
“那一颗最大最亮的就是北斗星。人们常说,离家的人一旦想起来家乡,便会看着北斗星的方向。”
“阿染你已经五岁了,并不是那些走路都会摔跤的小女孩了,你也要长大了,需要学些本领,小哥哥家中是一个很厉害的地方。在那里,会有好多有本领的夫子教导你。阿娘虽然不希望你事事争强好胜,但是你应该顶天立地。话本里面常说,谁说女子不如男?阿娘以前就想做个巾帼英雄,可惜,最后还是跟了你爹。”
“我爹?”阿染擦了擦眼睛。
“阿染还阿爹吗?”
“当然记得。他,他会做诗!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阿娘看着阿娘,长长的睫毛上仍然挂着泪珠,只是傻愣愣的。
穆雪抱着阿染,继续道:“以前你常常问我,为什么别人都有爹,你没有爹?阿娘并不是不想回答你,只是他很早就离开了。他走了之后的一个月,我才发现我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他也许,都还不知道你的存在。”
“阿染,他日你若能够成才,能帮阿娘一个忙吗?”
阿染眼红红的,却懂事的点了点头。
“帮我找他,找你爹。”
阿染皱了皱眉头,说话带着一股子未散的哭腔:“为什么是我?”
穆雪揽着阿染,亲昵地蹭蹭阿染头顶的毛发:“因为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做,阿娘年纪大了,狗娃哥哥将来要念书,你爹他是江湖中人,我们都很难遇到,唯有你,阿染,娘的小乖乖。你知道你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吗?那是离江湖最近的地方,是离你爹最近的地方。”
原本以为自己是个拖后腿的累赘,如今的境遇便有些不同了,阿染心中升起一种没来由的自豪感,身心舒爽,她不哭了,她觉得自己特别重要!
穆雪见安慰奏效,抱着阿染享受着母女俩独处时光,只觉得岁月静好。
阿染忽然从穆雪怀中蹦跶起来:“阿娘快给我讲讲我爹长什么样子,以免以后找错了人!”
“天色不早了,明日再说吧。”
阿染不依不饶起来:“不嘛不嘛,我就要现在听。”
“哎哟,以后到了小哥哥家里可不能这么任性了,”穆雪终究折腾不过她,按了按太阳穴,缓缓诉说起来,“你爹他啊,长得很英俊,星眉朗目,相貌堂堂,有点书生气的儒雅,这个人啊,特别喜欢喝酒,但是娘不喜欢他喝,有一次啊……”
讲着讲着,便抑制不住说起夫妻燕儿的趣事儿来,没了往日的伤感,反而有种岁月如河涌般的豁然。
屋内,烛光下正在练字的狗娃透过窗子听着外间的笑声,傻笑着,抬了抬手,将毛笔蹭了一下砚台上的墨汁,继续写到:“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