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瞬间, 一股温暖强烈的感情洪流涌入心田。多种复杂的感觉,喜悦、思念、酸涩、希望、孤独、恐惧交织在一起,驱散了盘踞在心中的绝望和痛苦。疼痛消失了。梅杰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止了痉挛,恢复了正常的跳动节奏,肢体的麻木和抽搐全部消失。力量回到了身体。
“妈妈——”他忍不住叫了起来。对母亲的呼唤超过了对娜娜求之不得的渴望。这是小废物的渴求,却和梅杰的感觉融为一体。母爱的回应像一阵狂风,吹走了娜娜造成的伤痛。
“小乔治,活下去,永远记住妈妈爱你。活下去,带着爱和希望活下去,将温暖和善意带给这个世界。即使世界很冷,你也可以温暖众人。”女声慢慢变得遥远。
梅杰站了起来。远处一声愤怒的低吼。
娜娜和男人的形象开始融化,像被烘烤的蜡像,面容扭曲,身体倾倒,最后变成一滩水,渗入了沙子里。
好险!梅杰清楚地知道,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是小废物残留在体内的意念救了自己。某种东西在自己脑海中创造了一个幻境,提取出最刻骨的伤痛,不断加强暗示并将其激化,引发和夸大了生理反应,最终造成突发性心脏病。
不过梅杰怀疑自己是不是以前就有一些心脏问题,所以才会反应这么快,这么强烈。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很容易接受暗示和陷入催眠状态。幸好小废物——不应该这么叫他了,应该叫小乔治——深藏起来的灵魂片段同时也被暗示和催眠。梅杰猜想小乔治应该看到的是不一样的幻觉。
不过虽然生命危险是暂时消失了,自己还是处在幻境之中,就像一个心理迷宫,如果不能破解,会活生生困死在这里。那个发出低笑的声音,应该就是幻境的制造者。
这和催眠治疗倒是有点类似。在面对严重的心理问题的时候,催眠治疗的一个方法就是让患者重新面对给自己造成困扰的那个场景。不再逃避,不再压抑,不再隐藏,勇敢直面心中最黑暗的角落,操作得法的话,效果一般都不错。
在破解心理迷宫的时候,只有两个办法,找出幻境的制造者或者自己解开心魔。现在娜娜已经消失,无法直接解开心魔,况且梅杰深知自己现在还无法面对这一问题。毕竟刚才毫无抵抗之力,完全是凭借小乔治的突然出现才避免了死亡。那么只剩下找出制造者的办法了。
要知道,在催眠治疗中,催眠师会以各种形象出现在患者的心境之中。一般来说是以强有力的支持者比如武器的形象出现。
例如在对一个深受幼年时遭遇的家暴困扰而无法与男性正常交往的女孩的治疗中,女孩的幻境是身处一个无窗无门长满尖刺的黑暗小屋里。治疗完成后,女孩描述自己好像长出了一双铁拳,一下一下地砸开了一个大洞,走到了阳光灿烂的野外。几次治疗之后,她不再害怕成年男人,获得了一份稳定的感情。
在自己的心境里,创造者在哪里呢?
刚才晴朗的天空上已经乌云密布,远方的云层更是乌黑如墨,不时透出闪电的光芒。蔚蓝而平静的大海变得混浊,翻起滚滚波涛,像一头猛兽一次次的扑向海滩。棕榈树无风自动,枝叶乱舞,像一头头张牙舞爪的恶魔。
那诡异的低笑,愤怒的低吼,显然出自创造者之口。但不能辨认方向,况且在这样的幻境里,方向没有任何意义。上可以是下,前可以是后,左可以是右。一切只取决于心境本身。然而创造者一定在幻境中,否则就不会持续施加影响——想看到就会被看到。
梅杰伸手从地上掬起一把沙子。白色的细砂光滑细腻,从指缝间慢慢漏下,很快就漏得干干净净,一粒沙子也没有剩下。
梅杰明白了,这个幻境完全来自于自己的记忆。创造者的力量不够强大,无法凭空创造一个幻境,只能从梅杰的记忆中提取。就像沙子,正常情况下无论漏得多干净,总会有一点残留在手上。而现在一粒不剩,这个现象非常熟悉,显然来自于梅杰与娜娜分手后一段时间常常做的梦,梦中,娜娜依旧和他生活在一起,却变成了一个虚无的幻影。梅杰每次伸手去拥抱,她就会像一团烟雾般消散,什么也留不下。
它藏在哪呢?或者说,它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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