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原木拼锲、毫无雕琢的茶桌旁。新添了两个座位。
“……陛下真的有那种决心?”
劈头就向方天华发问的,正是方才从对面的内政部打来电话的正德公张志高。
方天华脊背挺得笔直,很是毅然决绝地点头道:“我等绝不敢假传圣旨,之所以让我等出面,实在是因为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从事,还望诸位体谅。”
“这是**。”张志高身旁的亲德侯莫宁冷笑道,倒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方天华双手按膝,面色坦然,却并未正面回应,自顾开述道:“正如我们所了解到的,一开始集团是以挟持皇权为大义,抬着帝党清流旧官僚的门面篡夺中央政权的,不过清流毕竟是一群只会放嘴炮的道德先生,真正要做事,就不得不与其他旧官僚妥协合作,分享政治权力。”
张志高不以为然地眯了眯眼:“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方天华低了低头,面带歉意:“我的阅历浅,见识少,哪里讲得不对的,还望正德公不吝指正。那我继续了——因为担心剧烈的动乱导致外国趁机入侵。集团选择了和平改良的道路,主要靠收买手段争取旧官僚,不能收买的,则以压制、陷害、甚至暗杀手段清洗,大势之下,各地的旧官僚,连带着他们后面的门生学子,很大一部分投到了光兴维新的旗下。”
“既然是收买,总得有收买的本钱,集团最初的本钱,一是已经被内乱外侵严重削弱的中央权威,二是那支仓促组建的袖珍禁卫军,三是从李鸿章的北洋那里接收过来的洋务成果:一批规模有限的官办企业,一支根子都烂掉的北洋陆军残部,以及一支号称亚洲第一的北洋海军。”
“官僚和以做官为最高目标的地主士绅、科举学子,要的只是权力,集团能给他们的,也只有权力。可是权力一旦给出去,想完全拿回来就不容易了,一个督抚大员,后面往往是一大串的同乡、同期、门生,手下是一大堆的师爷幕僚,横向之间更是盘根错节,纠结难分。而且在那个时代,正是他们实际统治着地方,掌控财税,判决讼狱。治官理民,主持地方实业,掌握着舆情大义的话语权。没有这些人合作,集团以皇帝名义草拟的那些政令恐怕连紫禁城都出不去。”
“这些都是权宜之计而已。”张志高的脸色不自然地阴沉起来。
方天华点头笑道:“的确,后来就跟着办洋学校,送人出国留学了。新式公务员考试出身的政治和技术官僚,是出来了不少,很多还是集团成员的门生,可是等他们从学校出来,位子已经给旧人占满了。往上爬不是不可能,集团也从中尽力斡旋,毕竟还是太过年轻,知识有余而历世不足,任事尚可,任官不足。等到磨砺日久,又很难不被旧官场的习气所染。况且最先几批新学学生,本来也大多是被四书五经启蒙过的青年秀才出身,与旧官僚势力在思想根子上有共同性,很容易就跟那帮旧官僚旧士绅混到一起去了。这后边,同乡带同乡,同校的前辈带后辈。出了官场又回去做教授的,还有旧时代流传下来的拜门生,再加上姻亲关系之类的,又是一堆子的盘根错节。这中间再插进来官僚士绅色彩浓重的政商财阀势力,就更加理不清、解还乱了吧?”
“敢问,现如今,在中央各部,各地方政府,官办企业中,甚至在正德公的中民党中,真正认同官方那套思想体系的有多少呢?大家嘴上说一套,实际做一套,官老爷的观念根深蒂固,旧官场旧士绅的流毒代代相传,中央下了那么多金头文件,究竟实效如何,诸位应该心中有数吧?”
“你说够了没有?”莫宁皮笑肉不笑地斜瞥着方天华,“其实你想说的是,就连我们自己也被沾染变质了吧?”
“人与环境互相作用,不是很正常的事嘛。”张志高冷笑一声,歪了歪脖子,“让他说下去。”
“我只是就事论事,冒犯之处,还请各位海量。”
方天华深鞠一躬,继续以正襟危坐的肃然姿态继续道:“不止如此,随着军部势力在甲午战后不断膨胀,军部官僚也开始借口国防需要,对政治经济各方面上下其手,与官僚资本集团和政商财阀集团相勾结。力主在平时就实行政治高压、经济高度垄断的准军事体制,这一点诸位应该深有体会。”
张志高不快地皱起眉:“杨正金对我们还算是支持的……”
方天华依然一脸谦恭,嘴上却毫不客气:“杨正金如果控制得住下面,又怎么会有八二事件?往前十年,乙巳京乱的真相如何,大家也应该心知肚明。军队一旦有了自己的意志,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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