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寒走下床,为自己满上了一碗酒,刚要喝,赤玓便拦住了说:“先吃些东西。”
易水寒眼神幽幽,无视赤玓的话灌了一碗,却被呛着了,倒让赤玓捧腹笑了一会儿。
“怎么突然想死?”赤玓见易水寒不再寻死,便笑着问。
易水寒瞥了瞥赤玓,慢悠悠的说:“活着也惹人厌,还不如死了。”
“惹人厌是他们厌弃你,你活的越好,他们才越憋屈啊。”赤玓眨眨眼睛,笑的无害,易水寒愣愣的看着赤玓,然后笑了。
赤玓一把搂过易水寒瘦弱的肩膀,举起满酒的碗说:“不醉不休!”
易水寒也举起碗,然后率先喝下去,这次,没有被呛着。
一碗接着一碗,赤玓终于醉了,而易水寒则清醒的继续喝着酒。
“梁俍……”赤玓双眼朦胧,脸上也是少见的酡红,他趴在桌上,断断续续的说道:“水寒,你知道吗?看着你,我便想起阿喾也十多岁了,才记起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就像是一场梦啊……不知道是遇见梁俍是梦……还是梁俍爱上我是梦……或者,她去了是一场梦……”
“或许……我一觉醒来,就发现容与还坐在我身旁,为我做功课……”
赤玓迷迷糊糊语无伦次的说着,易水寒则是一碗接着一碗喝酒,他从小便会喝酒赌博,从来没有醉过。
“阿喾那小子太厉害了……比我当年好了不知道多少……”
“可惜……我没有见证他的成长……”
“不知道……他怨不怨我?”
易水寒把烂醉如泥的赤玓拖上床,为他脱下外袍盖好被子,确定赤玓沉睡之后,才坐回桌边一碗接着一碗喝酒,视线却一直停留在赤玓的脸上。
或许,自己活着也是有意义的,即使是世子赤喾的替代品。
至少,自己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活着,便是一场苦行,而死再简单不过了,他要活得好,活得比以前更好,要让易家再次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豪门贵族,让他的命运,自己控制。
赤玓还是喜欢坐在千树万树的梨花下,一下没一下的为老猫阿良梳理毛发,阿良的反应却越来越少了,干什么都是蔫蔫的。
梨花渐渐拂了赤玓一身,落了个干净,日子也晴好了起来,但食物依旧比不得京城的富足。
易水寒吃的永远是最好的,旁人说,就连那只叫阿良的猫也比不过易水寒在洪都王心中的分量了。
开春时,那只叫阿良的猫死了,赤玓找遍了整个洪都王府,终于在梨花树丛的角落里发现了它的遗体,赤玓亲自在挖了一个小坟墓,把阿良葬在了千树万树的梨花下,那一日,赤玓没有舞枪。
易水寒则是默默站在赤玓身后,一言不发。
赤玓不再抱着阿良坐在梨花树下,而是教易水寒练枪,他送给易水寒一把红缨枪,不长,似是给女子用的,而曾经赤玓常常注视这把红缨枪,只怕又与那洪都王妃有关。
易水寒没有多问,只是随了赤玓的心意,陪他比试枪技的时候用那把红缨枪,其他时候统统束之高阁,他不想用女子的东西。
每每比试,赤玓总是以让他为理由,闭上眼睛,不看易水寒。
两把枪互相撞击,发出呜鸣,而赤玓心中在想什么,易水寒也能够猜到,无非是在幻想,拿着红缨枪的人是王妃。
京城又有信件传来,每年都会有红洪都王世子赤喾的画像和消息从太后那里传给赤玓,赤玓欣喜的打开,若是见到夸赞世子赤喾的,他甚至会念出来,念给他身边的老将们,以此来满足他为人父的欢喜。
“阿喾又夺了头筹,不愧是我儿!”赤玓把信件传给身边的人看,老将们也很庆幸,因为他们也是要辅佐洪都王世子赤喾的。
易水寒每每听完他们夸耀一番世子,都会默默离去,然后看一夜的兵法。
他知道,他荒废了那么多年,而世子赤喾在十岁便名动京城了,那时候的易不语,还沉浸在纸醉金迷的日子里不能自拔。
偶尔,当易水寒站在赤玓的书房时,也会静静注视世子赤喾的画像,画像中的少年有一双坚毅的双眼,明明手上已经受伤,却还是没有停止练习骑射,明明双眼下方是青黑一片,还是在案前奋笔疾书。
这些画像刺激着易水寒,刺激着他空洞的魂魄,他想要洪都王也夸耀他。
勤学苦练一年的易水寒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了起来,大家都对他渐渐改观。
易水寒终于能够用实力来证明他存在的意义,那些看他不顺眼的老将们也开始接纳他,有些甚至是怜惜他。
他也能够站在洪都王赤玓的身后,为他出谋划策,不再是那个总是耍纨绔少爷性子的易不语,是真正的易水寒。
风萧萧兮易水寒,是寒意刺骨的易水寒,而不是不雨亦潇潇的柔情易不语。
他易水寒,也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了。
洪都王的一生,洪都王妃最为重要,其次是世子,再其次便是疆土了。
“我们的使命就是守卫边疆,不为国家也要为家人,不为家人,也要为自己,没有了国家,你又算什么?”
“你一人便有可能决定国家的生死,守卫边疆,是你的荣耀!”站在洪都王身后的易水寒看不到洪都王说此话时的表情,但是他能够想象出,他的骄傲。
真正的英雄,是眼前这个看似落魄的人,而不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
只是,英雄也还是要被皇权控制,若当年,赤玓没有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一切都会改变吧,洪都王妃或许也不会死。
易水寒知道权利的可怕和重要性,他的父亲就是死在权利的刀锋上。
当京城传来镇远侯墨魄身死的消息时,冬日晴空万里,洪都王坐在初见的城阙上,对酒当歌:“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墨魄,他还那么年轻,就去了,而他,不知什么时候也会命送黄泉。
“还好他未声名裂……”他转头看向京城的方向,那里有多少故人再也无缘一见,赤玓满目凄凉,“故人永诀。”
易水寒再次为赤玓满上酒,也为自己斟上一壶,道:“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易水寒知道洪都王在悲哀镇远侯的遭遇,甚至是悲哀自己的命运……即使平时他如何豪迈,始终躲不过来势汹汹的孤寂。
“他正壮年,却这样死了……你听,那边的悲歌,是他曾经的部下为他而歌吧……我都有些羡慕呢。”远处传来壮士的悲歌,洪都王俯身看向那边,眼里闪着希冀的光芒。
“你说,我死的时候能够像镇远侯一样吗?百姓自发穿麻戴孝,为我悲歌?”洪都王笑的豪爽,道,“若是这样,死了也不可惜了。”
晴空万里,在城阙上看的愈发的壮丽,就连风都被晒得温柔。
远处的悲歌愈发的嘹亮,赤玓突然说:“如果我死了的话,就把我葬在泌水河畔吧。”
“哪里不适合做墓地。”易水寒冷冷说道。
“你不希望我睡在别人的土地上吧,所以若我死了,你们也不会让边塞失守的。”洪都王笑的狡猾,好似偷腥的猫。
“够了。”易水寒打断洪都王的话。
“睡在那里,就可以看到你们了,我希望看见你们冲过着泌水河,把曾经的耻辱洗刷。”
这个晴朗的冬天,空气干燥的让人觉得空虚,洪都王忽然说起他的身后事,易水寒有些没反应过来,最后,他甩袖说:“莫名其妙。
可是,他真的死了。
百姓们为他悲歌,自发穿麻戴孝,如他所愿,他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那两支红缨枪,被易水寒拿去随葬了,从此以后,他很少练枪。
送葬的那天,七月下起了大雪,易水寒跪在墓前,磕头道:“你的一切,都赋予青史一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