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响!慕名来白镇的人没有忘记鱼圆,也没有忘记白抽,临走时总会拎五斤十斤的鱼圆和白抽返程。白镇人烧菜从不用红酱油,这等俗料配不上白镇的餐桌。想像一下,现炸的白镇大鱼圆,蘸上鲜美的白抽,是一种什么味道!它会教你再也不想吃其它任何东西,连舌头吞了的心都有了。
从后大街拐入益民巷,两边是乌黑的高墙,人行其中,如漫游于深邃的阴凉峡谷一般。很多大院,很多台阶,很多画檐雕窗。一两个穿着素净的老人会打里面出来,一柄芭蕉扇,扑扑扇动,暑气顿然消洱。一个姓张的铁匠,他会唱京剧,很能喝酒,很会做白酱油。这个巷子的人家都会做酱油。
巷子的路面上常有一架卖酱油的车子缓缓轧过,还伴随着粗犷嘶哑的吆喝:“打酱油啊……打酱油啊……”卖酱油的叫小刘,人快六十了,大家还是称他小刘。以前是酱园店的经理,单位解体后没有了收入,便在益民巷的家中做起了酱油。用他的话说:“荒年成饿不死手艺人。做酱油饿不死,也发不了……”镇上好几户人家在做酱油,仅仅勉强度日而已。
镇上人越来越少,十室九虚。白镇的单位越来越少,政府大院冷冷清清,农业银行和税务所也撤出了白镇,这样一个宁静的所在也许真的无需设什么机构。
有人说,白镇可以没有一切,绝不能没有白抽。这句话让低落的情绪多少又饱满了起来。是的,没有白抽,白镇会变得苦涩。
进士坊下有一排古老的店铺,门前菊花娇俏、淡定、逍遥,还有些泥盆子装着,一只盆子里开两三朵花,开得肥肥的,黄的瓣,黄的蕊,极尽温暖,一副丰衣足食的模样。
老谭的理发店就卧在高大的进士坊下,它像白镇的传达室。电影《最长的拥抱》中多次出现过的画面在这里可以看到。低矮的房檐,残缺的门窗,一把白铁制成可旋转的理发椅,搁在架上的几般工具,晾在墙上的白围布,整个儿加起来,有一股子扣人心弦的神韵。几个长寿的老人,坐在理发店门口,晒着太阳,说着闲话,享受着无上的优游岁月。有时有趣地观看小狗打架,有时互补各自的古镇故事,说到有争议的地方,会激烈地争吵起来。
老谭已经上班的,每天早上七点他会准时出现在店里。
“木木,吃过早饭没有?我下个面给你。”他照例这么一问。
姜长顺客客气气喊了一声“谭爹爹早”,然后说:“肖公子,谭爹爹可是镇上一宝,很多故事我都是从他那儿听来的。是不是啊,谭爹爹?”
“姜大先生,你太客气了,年纪大了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再没人来问就怕忘记得干干净净了。”老谭感叹道。
时间不早,怕还校长骂,我和立人操近路经过南星村回学校。路上看到一个老农端详着卷刃的镰刀,在一块光滑的磨刀石上蘸水、打磨,时不时眯着眼瞧瞧开镰的锋刃,且用拇指弹试,银亮的刀锋映出他们褶皱的笑脸。
对于庄稼人来说,秋收以后的稻草是个好东西,它既可以当柴烧,也可以当材用。整整一个冬天,他们都在为此而忙碌。那时,家家户户的房檐下都挂着了一串串金黄色的稻草绳。
稻草绳最为常见的用途是做围栏。人们先将芦苇或细竹杆等距离地插入泥土之中,然后缠上二三道草绳,这样圈围在庄稼秧苗的四周,可以防止鸡鸭小禽闯入啄食和踩踏。草绳还有一个用途是捆扎东西,就像如今的塑料绳。过去乡间许多杂物都离不开捆扎,所有用的基本上都是草绳,它不需成本,只需劳力。
农闲时,庄稼人会拽出陈年的稻草,湿漉漉地浸入水里,柔而韧的草茎,正转,反搓,搓出一条条草绳。冬天的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暗淡的煤油灯下,小孩子看书识字,做母亲的洗锅抹盆缝补衣服,做父亲的全身心地忙着搓绳。相比之下,男人们搓草绳的花样要多一些。主要是在两个手上搓,有时候在大腿上搓,把裤子撸到大腿根,一只手在大腿上搓,但是大腿上的肉嫩,一会就搓红了。有的在肚皮上搓。在肚脐眼的上面,那片肚皮被晒得黝黑,皮很硬,草绳在上面滚,吃得消。男人们干活也是娱乐,一边谈笑一边搓,家庭气氛轻松快乐。
吃完中饭,古镇就热闹起来了。街巷上全是赶麻将场子的老人和妇女,他们匆匆打着招呼,简短交流昨日的战况。就这样,古镇的麻将生活拉开了序幕。一会儿功夫,镇上就安静下来了,冷不丁会从某个屋子里传出麻将拍桌的声音和笑声,除此而外,就是寂静。
白镇的麻将玩法很简单,可碰可吃,节奏快速,极易胡牌。博弈数值极小,五块钱十块钱“进花园”,最大的不过二三百块钱。外地人对这种小麻将常抱嗤之以鼻的态度。
白镇的小麻将没有博弈色彩,吃碰之间还多少传递着一些情谊。小赌怡情,白镇玩的是快乐,而不是麻将。
我在白镇生活了十多年,从没有像今天那样接近这个地方。这样的安静的地方,有什么理由要离开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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