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未央。
房中烛火昏惑,映在姜泽惨白的脸上,却是覆了一层暖意。
姜溯站在榻前,静静凝视榻上毫无生机的人。
他的阿泽明明是那般鲜活好动之人,每每入睡之前,总要他费上好些功夫才愿安然睡去。但此刻居然就这般乖巧地闭着眼睛,甚至连睡姿都没有任何不对。
看起来如此脆弱——脆弱到甚至叫姜溯有了一种只需轻轻一碰,便烟消云散的错觉。
姜溯用了很久,方才鼓起勇气,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而后与之掌心贴合,十指紧扣。
一切皆如昨日,不曾有分毫改变。
只是少了属于另一人的力道而已。
天微亮时,姜泽毫无动静。
姜溯也便保持着先前坐姿,一瞬不瞬凝视着他。张遗端着早膳与梳洗用具进门之际,瞧着姜溯这副模样,分外难受。终究是将口中一大堆安慰之话咽了下去,只轻轻提醒了姜溯早朝一事。
姜溯随意吃了几口,洗了把脸感觉自己稍稍精神了些。而后小心喂姜泽喝完了李御医重制的汤药,并命李御医亲自看着,方才步履匆忙早朝而去。
不管怎样,姜泽还没有醒来,他不能倒下。
但纵是心念坚决,此时姜溯脑中到底只剩一团乱麻,无法理智处理朝政。干脆以“陛下偶感风寒而他决定躬亲照顾”为名,命左右丞相与御史大夫们暂代国事三日,离朝而去。
虽早有准备,但姜泽忽然“风寒病倒”还是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原先便更亲近姜泽却只敢在私下反对姜溯的左相一派,认为风寒还需卧床简直是在扯淡,并且这只是姜溯一人之言,真相究竟为何谁也不知,便要求面圣。
理所当然地,为一众将整个皇宫守地密不透风的廷尉拒绝。
但不管朝中如何暗流涌动,有右相等人在,前朝一时片刻总归是乱不起来的。
而后整整三日两夜,姜溯都守在姜泽身边,谨遵李御医嘱咐来照顾他。他试着对姜泽说话,从最初他对姜泽这个熊孩子的糟糕印象,到一点点改变,最终完全颠覆,甚至于,爱。
他本是寡言之人。但一旦回忆起他与姜泽的点滴,却发现一切经历都是那般有趣丰富,哪怕说上三天两夜,也根本说不完。
他亲吻姜泽苍白的脸颊,像是怕吵到他般,轻声而温柔道:“阿泽,明日之前你若愿意醒来,我便告诉你一件事。”
“一件,我未曾说过的事。”
他知道姜泽是能听到的。
他一点也不恐惧姜泽也许再也听不到了——他是那般坚定地相信姜泽只是累了想要休息一会,等他休息够了,必然会醒来。
这个时候,姜泽正处于一片黑暗之中。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只知道自己睡着之前,是见到了闻人琰。他知道了一些与他本身认知截然相反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也全然颠覆了一切。
他本不是姜丰之子,却鸠占鹊巢,甚至愤怒来指责姜溯为何谋反?一边说着爱,却连他们之间最根本的隔阂都不曾知晓?
这多可笑呢?
可是这个时候,姜泽却根本笑不出来。他慢慢在这片暗无天日的不毛之地里盘坐下来,静静坐了许久许久。
周围一片虚无,静的可怕。
但姜泽对此并不恐惧——事实上早在前世姜溯去世的三十年里,他便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毫无激.情,毫无憧憬,毫无希望,日复一日如坟地死寂的生活。
……抑或者说,他本来就活在这一片虚无死寂里。他的姜溯早已逝去,而此前所有美好的一切,皆不过是他的臆想而已。
不过庄周梦蝶,抑或蝶梦庄周。
但凡梦醒,一切破灭。
想到这点,姜泽一时有些茫然。他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但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他觉得很累,于是便干脆不再想了,静静休息了片刻。
只是片刻。
他蜷缩着身子,像只小乌龟一样,偷偷将脑袋埋进龟壳里。
可是他到底不是乌龟。
也没有那一个人,愿意当他的壳,将他包裹在温暖的怀里。姜泽便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一点,委屈的吸了吸鼻子。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
只是忽然间,感觉手心蓦然滚烫。他缓缓抬起茫然的脸庞,将手掌摊开至自己眼前。
这是……水滴?
这儿既是不毛之地,也没有日月风雨,根本不可能会出现水滴……是以,这是姜溯的,眼泪?
姜泽豁然起身。他感觉到自己心头猛烈颤动着,便朝着一个方向疯狂跑了起来。但无论他如何奔跑,视野尽头也唯有一片黑暗,广袤无垠的黑暗!
姜泽停了下来,大口喘息。
他终于有了一点恐惧:难道他要被关在这里,再也出不去了?
但便在此时,姜泽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名小孩。姜泽尚在奇怪这种地方怎会有一个小孩,便被拉住了右手,被领着朝前方走去。
姜泽看不清这个小孩长什么模样,只能感觉到手心温暖而柔软的触感。他被领着走了片刻,很快便到了一个充满了光芒的出口。
姜泽瞧了出口一眼,然后低头去看孩子。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身旁的小孩已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出现。
这真是个奇怪的小孩,姜泽想,而后他一脚迈到光明之中。
姜泽缓缓睁开眼。
许是失血过多,他的眼前仿佛蒙着一层苍白,完全看不真切;双耳也只能模糊听得有人似乎在耳畔说着什么,也完全听不真切……唯一可以清晰感觉出来的,是手心不曾离开的足以温暖他浑身的炙热温度。
他轻轻扯了唇角,想要告诉姜溯他无事,不要担心。但哪怕他竭尽全力,都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试着辨别身旁之人说了什么,但到底支撑不住,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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