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姜全双手背后,后槽牙咬得死紧,齿缝吐字,“景相请行。”
景澜再揖一躬,转身走出大厅。
回到屋里,景澜不睡觉,却在桌上摆出一副棋盘,黑子白子一一摆上去,时而若有所思,时而眉目舒朗。程有更加莫名其妙,但他知道景澜一定在做十分重要的事,便不打扰他,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渐渐地,他发现棋子的走向似乎并不是弈棋的规则,长长短短的,倒有点像……
程有挠挠头,忍不住问道:“这是两方人马在对抗?”
景澜惊讶地看向程有,程有不好意思地说:“我随便说说,你别介意。”
“你说得不错,”景澜一笑,“除此之外,还看出什么?”
程有又挠头,仔细地看着黑白棋子的走向与分布,“嗯……似乎一方人少一点,一方人多一点,然后这里,”手指往棋盘上一划,“应该是条路吧。”
小心翼翼地看着景澜,景澜的笑容漾开,“全中。没想到阿有如此厉害。”
被夸奖了,程有脸色微红,“也、也没,我看着你一颗子一颗子摆上去,总能看出一些。”
“这是我们明日的逃跑路线。”
程有吓了一跳。逃跑?顺宁王要对他们不利?因为方才的事?他也觉得今晚景澜丝毫不给顺宁王面子,顺宁王定会愤怒非常,但景澜到底是丞相,奉旨前来,顺宁王再大胆也不敢直接下手吧?
不过,方才的事一定不只是盗相印这么简单。他很想问问景澜,却不知现在问合不合适。
“顺宁王心狠手黑,今日我擒了他两员亲信,他必定报复。他决计不会在王府动手,但只要我们一出王府,譬如路上有个意外,可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程有心中一惊,“那……”
“王府之外,青州地界之内,我们要想办法躲过埋伏。”
“真的这么危险?”
“未雨绸缪。虽说我们有禁军卫高手,但毕竟人少。又有几人跟着沐风押人回京。他们那边其实比我们更危险,希望我先前给他们的路线图,能保万无一失。”
程有恍然大悟,他几乎时刻陪着景澜,却不知景澜私下竟做了这么多事!又看向棋盘上的布置,事关重大,他也不禁说出想法。
“这里是山路?”
景澜点头,“山路虽难行,但比官道安全。”
“可是……”程有蹙眉,露出不太赞同的神情,又一脸犹豫。
景澜握起他的手,鼓励道:“但说无妨。”
程有神色一赧,“我、我觉得你说的有理,但青州的山路,顺宁王的人一定比我们熟悉得多。我们骑马驾马车,他们却是偷袭,行动上也比我们快,岂不是更好得手?”
“我奉皇命巡青州,正面对抗,他们不敢。我若有个闪失,顺宁王也得担些责任。因此他们只会在路上提前设伏,也正因此,我们离开的路线就十分重要。”
“那山路还是一样……”程有有些不明白。
“正如你所言,正常情况不该走山路,顺宁王也这么想,于是我便反其道而行之。”
景澜自信一笑,程有“哦”了一声,似乎懂了,但是……
“若顺宁王也反其道而行之呢?”
“他必定也会这样想,因此便以为我当做出最简单的选择而走官道,但我偏偏行一步险棋,让他措手不及。”
“可是……”
景澜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然而程有仍是无法想通其中的关节,“这样猜来猜去,你又怎么知道你能猜中他,而他猜不中你?”
景澜收敛笑容,严肃地看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线路,将其中几个子又拨了拨,“谋略与决断,不单靠理,还要靠心。”
程有再次挠头,越说越不懂了。
也许与景澜相处得再久一点,见得再多一点,就能懂了。
又过了一时,景澜像是终于满意了,露出和悦的笑容,“既然阿有仍有疑虑,不妨明日去验证一下。若推断有错,阿有尽可嘲笑我。”
程有一愣,如此险情,尚不知能不能活着回去,景澜居然还开玩笑?
不过也罢,现在想再多也没用。总之无论景澜怎么做他都深信不疑,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他要做的都只是保护景澜与孩子。
正要休息,子褚真人又以聚影离魂之术前来相见。进门便是一脸无奈:“澜儿,你太心急了。”
程有连忙斟茶倒水,心想行波的师父也就是自己的师长,就像行波之于娘亲那样。
但,实话实说,他每次看到子褚真人总觉得有些奇怪。
大概是因为他跟平常人太不一样了。
不吃不喝,不老不死,会奇怪的法术,一个孩子能怀很久,而且即便此时肚腹已是临产的模样,行动却自如,看不出丝毫不适。
于是他斟完茶就默默地退到一旁,听他们说话。
“并非徒儿心急,而是顺宁王太过分。”景澜道,“方才抓的二人一路跟踪监视,我故作不察,就是为了今日。此二人能担此任,必是顺宁王手下得力干将,抓了他们,套取消息或可方便得多。因此我才使出嫁祸之计,虽阴损些,却也无可奈何。”
程有大惊,原来真是景澜诬陷那两个人!
不过也该,程有心中愤愤,谁叫他们不干好事呢!
子褚真人只是叹气,“想从那两人口中套消息怕不易,否则姜全不会任由你带走他们。你这次得罪了姜全,我怕他日后对你不利。”
“得罪他是迟早的事情。”
“他一直想让我真正为他所用,相应的,若真有那一天,收服你,以及朝中大小官员也可不费心力,可今晚他这如意算盘是彻底碎了。澜儿你什么都好,唯独爱行险这点让我不放心。因此才让风儿在你身边规劝你,如今看来,他也劝不住你。”
景澜低头不语,子褚真人又道:“或许年轻人就是这样。”看向角落里的程有,笑说,“规劝澜儿的重任,今后我便交予你手。风儿做不到的事,大概你可以。”
程有一愣,恍惚了一阵才发现子褚真人是跟他说话,失措地张嘴挠头,只见子褚真人与景澜都对着他笑,两人倾城的面貌看得他实在语无伦次,不知如何是好。
子褚真人撑腰起身——对于半仙之体的他来说,腹中这块肉,也自然有些与平常人不同的负担——望向桌上未收的棋盘,“原想多嘱咐你几句,看来是我多操心了。”从怀中掏出两个瓷瓶,“平时多顾着自己的身子,这两瓶药都可安胎。蓝色的不舒服时便可服用,红色的……”子褚真人目光一暗,低声道,“以备不时之需吧。”
景澜接过,再一次目送师父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关上屋门,程有惊讶地看着景澜打开两个药瓶,从中各抽出一张信纸,看过一遍后,便放在灯上烧了。探头往瓶里面,里面果然也有药。
程有想问又不敢问,景澜道:“明天我们就走了,师父与我说今后的安排。”
“哦。”
终于躺上了床,景澜却失眠了。师父话里的意思他明白,这瓶红色的药该是有奇效,恐怕也有相应的损害。也就是说,师父已预见到不久后自己会有危险?
耳边渐起鼾声,烦躁的心绪突然平复。
也罢,他只要造反一事顺利平定,孩子平安出生,身边人都好好的,至于自己,便看造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