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大哥,你喝醉了。”郭虎禅没有回答盖嘉运什么,只是朝盖嘉运如此说道,“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你想太多了。”
“或许是我想太多了。”盖嘉运站了起来,朝喝茶的郭虎禅一礼,接着道,“但不管如何,我愿意把这条命交给公子。”盖嘉运说完,朝着后院而去了,自从老友把儿子托付给他,已经过去了十五个年头,这闹洞房的时候怎么能少得了他这个老光棍。
君子楼内,除了那些忙碌的伙计,终于只剩下了郭虎禅一个人,想到盖嘉运的那些话,郭虎禅不由检讨起自己来,或许他做事的时候还是有了些功利之心,才让盖嘉运感觉到了什么。
外面的街道上,披着蓝袍的郭旭牵着马,看着远处仍有灯火,但却渐渐暗下来的君子楼,不由笑了笑,他本来应该在城外跟人一起打猎,不过傍晚时,程千里却是派了人过来,告诉他自己这个堂弟来了,不但来了,还做了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客官,本楼已经打烊了。”当郭旭牵着马到了君子楼门口前,在门前收拾的伙计看着这蓝衣客人,却是出声道。
“我来喝喜酒的。”郭旭笑了笑,然后将马缰扔给了那伙计,“把我的马牵去你们后院的马厩,记得用上好的豆料,你们何老板可还欠我十坛兰陵酿。”
郭旭说话间,已自跨进了楼内,那接过马缰的伙计不知道这蓝衣客人说得是真是假,但还是牵着马去了后院马厩。
这时君子楼内灯火依旧熄了大半,郭虎禅一个人在幽幽的烛光下喝着茶,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郭旭一进楼内,目光扫过,一眼就看到了二楼坐在一角好似一个人静静发呆的郭虎禅,当下一笑,却是快步走了上去。
郭旭登楼而上的脚步声惊醒了郭虎禅,循声看去,郭虎禅正看到了郭旭的目光,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显然是没想到郭旭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大哥,你来了。”郭虎禅只是稍微一愣,接着便回过了神,等郭旭坐下后,却是要喊伙计上酒。
“酒就不用了,这几天不知道喝了多少,现在还头疼,喝茶。”郭旭笑着道,然后自己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大哥,不是在城外和人打猎吗,怎么回来了?”郭虎禅知道郭旭多半是得了自己的消息回来,但还是问了一声。
“程千里派人只跟我说你要做大事,却又不说到底做什么事,我实在是好奇,便回来了。”郭旭笑道,程千里那个杀才,混蛋得很,他也是刚刚在离君子楼不远的地方抓了个从楼里出来的宾客问了下,才大体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那说是打猎,其实也就是一帮熟人喝喝酒,联络下感情。”郭旭又说道,“你不必在意,倒是你这里,可一切顺利?”
“说顺利倒还算顺利,只不过差点给人当枪使了一回。”郭虎禅自然清楚郭旭口中那喝喝酒,联络下感情的打猎肯定不是那么简单,不过他也不会去多问,郭旭要是想告诉他,自然会告诉他。
“哦,怎么回事?”在玉门关的时候,郭旭已经知道自己这个堂弟可是有多么精明强干,和大伯当年如出一辙,听他口气倒像是差点不注意就吃个大亏,于是颇有兴致地问道。
郭虎禅当下把皇甫惟明和马灵詧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他也没有隐瞒自己已经答应皇甫惟明对付马灵詧的事情。
“那个皇甫惟明终究是忍不住了。”郭旭听完,忍不住道,按照朝廷的制度说,不管是折冲府,都督府还是都护府的军费本该都是由户部和兵部管的,不过不知道太祖皇帝当初是怎么想的,直接把在玉门关收取东西方贸易的商税交给了枢密院,后来也就成了惯例。
文皇帝即位后,军费削减厉害,汉军再也无法保持过去的规模,枢密院只能用在玉门关收取的商税支撑都督府和都护府的军费,至于折冲府再也无法照顾,这几年折冲府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倒是真的。
皇甫惟明以前也找过郭旭,不过郭旭实在不好轻易介入,是以每次都婉拒了皇甫惟明,却没想到这次皇甫惟明居然对自己这个堂弟耍了心机。
“马灵詧是兵部尚书张宗昌的人,他掐着敦煌折冲府的军费,实际上就是冲着皇甫惟明这个都尉去的。”郭旭朝不知道太多内情的郭旭解释道,“文官那边一直都想把手伸进军中,不过都督府和都护府,枢密院捂得实在严实,他们就只能从折冲府下手。”
“大哥,那皇甫惟明那里,我改天约他见个面。”听郭旭说到皇甫惟明和马灵詧的矛盾其实牵扯到兵部尚书,郭虎禅不由皱了皱眉,皇甫惟明又瞒了他,那么也怪不得他毁约。
“你不必太担心,那个马灵詧本姓夫蒙氏,是羌种出身,当年离开安西都护府,改换门庭,就是上面那几位也知道他的名字。”说到马灵詧时,郭旭明显变得语气不善起来。
郭虎禅看着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的郭旭,心里明白马灵詧看似风光,但实际上早就是枢密院黑名单里的人物了,不过这也难怪,他本来算是军队出身,却转投到了属于文官集团的兵部尚书张宗昌的手下,说句难听点的他就是个叛徒,恐怕要不是他是羌种出身,又没有造成太过恶劣的影响,不然他早就死了。
“你既然答应了皇甫惟明,就不必反悔,很快敦煌这里要重设都督府,到时候马灵詧自然要倒霉,至于你想做折冲府的生意也不是什么难事。”郭旭笑着说道,其实说起来重设都督府这事情和郭虎禅倒也脱不了干系。
“就这么简单?”郭虎禅没想到自己先前还头疼的事情到了郭旭这里,三言两语就算是解决了。
“当然就这么简单,不过堂弟你这回在玉门关可真是好好替我们出了一口恶气。”郭旭看着有些不太明白的郭虎禅,却是拍着他的肩膀道,“羽林孤儿郭虎禅,玉门关前见蕃旗。钢刀出鞘见血还,杀尽胡儿方罢手。”
“如今整个凉州都知道你的名声了,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凉州的宗室子弟,那几个老人家可都是嚷嚷着要见你,你要做折冲府的生意,又算什么。”郭旭笑道,自从修文年间以来,凉州宗室可是给文皇帝不遗余力地打压,这二十年里,也没出过什么像样的子弟,如今好不容易出了郭虎禅这么个人物,那几个老宗室还不可劲地栽培。
“可我终究是犯了大不敬的忌讳。”郭虎禅见郭旭对自己在玉门关做的事情颇为赞许,却是自语道。
“大不敬又怎么样,你以为皇上敢承认,吐蕃使节是他让来的,至于阻拦外邦使节朝觐天子,吐蕃可不在大汉藩属之列。”郭旭看着不是太明白的郭虎禅说道,“本来吐蕃使节要是悄悄到了长安,我们也没办法,可你把他们在玉门关前全给杀了,就是皇上心里不痛快,也只有憋着。”
“别说枢密院,就是内阁的宰相们,恐怕都是在暗地里谢你把那些吐蕃人都给杀了。”郭旭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只有那些看不明白庙堂大势的人才会觉得你得罪了皇上要倒大霉。”
郭虎禅还真不知道自己不过是杀了几个吐蕃人,居然一下子变成了内阁和枢密院的大恩人,早知道这样,他前几天真是白担心了。
“不过,你也别急着开心,我们长安的那个皇上心眼小得很,等你去了长安,少不得要派人给你找些麻烦,不过到时自有大哥在。”郭旭又想到什么,却是朝郭虎禅说道。
“对了,新郎官在那里,认识半天,你就大把大把的金子撒出去,帮他到这个地步,我倒要见识见识。”郭旭长身而起,拉着郭虎禅,他记得大伯当年一双眼可毒得很,很少有看走眼的时候,不知道这个堂弟眼光怎么样。
“大哥,咱们去闹洞房,不太适合吧?”郭虎禅看着兴致勃勃的郭旭,却是忍不住道,他一来不喜欢挤热闹,二来他也觉得闹洞房是件不地道的事情。
“有什么不适合的,除了皇宫大内,就是那几个皇叔王爷的当年大婚的时候,哪座王府拉下过,不照样跟着大伯去听墙角。”郭旭说得理直气壮,想起了小时候给大伯郭泰北带着时那段无法无天的日子。
后院里,看到郭虎禅和一个蓝衣汉子过来,原本正趴在房门口听动静的盖嘉运他们都是愣了愣,倒是喝醉的李白虽然有些迷迷糊糊,倒是把郭旭给认出来了,“郭大哥也来了。”
“郭旭,我大哥。”见盖嘉运他们盯着郭旭看,郭虎禅轻轻答了一句,几个喝醉的安西军士兵脑子里浑浑噩噩的,都没想到是谁,只是应了一声后就没了声音,倒是盖嘉运眼中露出了惊奇之色,目光不停地在郭旭身上打转。
“这位大哥,小弟我不好男色,恐怕让你失望了。”郭旭心情不错,随口和盖嘉运开玩笑道,却是叫盖嘉运手下的几个老兵笑得肚子都抽了。
盖嘉运没想到郭旭居然这么随和,连个陌生人都能开这等玩笑,当下也只有摸着鼻子,狠狠地瞪着几个笑出声的手下。
“怎么,有动静没。”郭旭带着郭虎禅挤到了新房门口,那样子看得盖嘉运目瞪口呆。
新房内,哥舒翰显然是喝得酩酊大醉,居然过不了多久,传出了一阵如雷般的鼾声,让外面听墙角的一帮人好不失望。
最后众人还是散去了,看着被何燮请去的郭旭和郭虎禅,盖嘉运本想上前结交一下,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就是认识了郭旭又能怎么样。
看着李白给何燮扶回厢房,郭虎禅自是和郭旭去了隔壁庭院里的亭中坐下,他倒是不知道何燮居然和郭旭也有交情。
“何老板,虽然人们称他一声先生,不过他还有个名号更响亮。”见何燮送李白去了,郭旭却是朝郭虎禅说道,“他那个名号唤作食仙,平常人想请他亲自下厨难如登天,就是我跟他认识这些年,也难得见他动了几回庖厨,你倒厉害,今日这婚宴还能让他给你亲自张罗。”
“你别小看何老板,他在敦煌城人头还是很广的,三教九流的人认识不少,还有几家书院的院长跟他交情不错。”郭旭见郭虎禅好像不是很在意,在边上提醒道。
“那么厉害。”郭虎禅也有些意外,没想到何燮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那么厉害。
“那大哥,他请我们两个到这儿吃宵夜,算是什么意思?”知道何燮的情形,郭虎禅却是对何燮这顿宵夜,本能地有了些提防,不知道何燮想做什么。
“和你逃不了干系,他可没什么事需要找我帮忙。”郭旭答道,这时何燮已自带了两个随从过来,那两个随从手里各自捧着提盒。
亭中石桌上,两个随从自提盒里拿出了几样小菜,还有一壶酒,另附三副碗筷,何燮招呼着郭旭和郭虎禅道,“两位请,这几道小菜刚做,不妨尝尝味道如何?”
“老何,我不跟你客气,不过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想让我帮着坑我这个兄弟,我可不干。”郭旭拿起筷子,自是说道。
“大少,你这是什么话,我坑谁也不敢坑公子。”何燮看着已经不客气地吃起来的郭旭,却是笑道,只是把那目光投到了郭虎禅身上。
郭虎禅终于是体会到了李白的心情,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被另外一个男人一直盯着,都会心中发寒的,“何兄,你要是有话就直说,你这样看着我,我怕。”
郭虎禅难得地说了回俏皮话,不过郭旭在旁边却是有些不解,大伯当年就是给内廷的那群太监盯上几个时辰,也照样一声不吭,神情自若,没见这个样的。
“其实我是想请公子去金城书院念书。”何燮看到郭虎禅那古怪的神情,也不禁摇头苦笑道,似乎每次他认真地想要请求别人时,都会给人误会。
“金城书院。”郭虎禅自语道,但他立刻明白过来何燮是什么意思,他不由笑了起来,“何兄是想让青莲去金城书院念书吧,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被郭虎禅说破心思,何燮也不由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他很欣赏李白的才气,但是李白毕竟年少,和完全看不出半点少年心性的郭虎禅截然不同,他不认为李白就这样去长安念太学是什么好事,不过想把李白留下,实在难如登天,除非郭虎禅也留下。
“何兄,说实话,我本就不打算再带青莲去长安,我也觉得他在敦煌念几年书,堂堂正正地考进太学比跟着我进太学要好得多。”郭虎禅看向何燮,这个何燮对李白的欣赏毋庸置疑,而且照郭旭所说,何燮在敦煌城也是属于厉害的地头蛇,有他照顾李白,他可以放心。
“这么说,公子是答应了。”何燮有些喜出望外地道。
“我不会留下,但我会劝青莲留下。”郭虎禅朝何燮说道,他身旁的郭旭只是喝酒吃东西,没有插话的意思。
“这怕是有些困难。”何燮也知道自己不受李白待见,却是有些担心。
“包在我身上。”郭虎禅实在怕何燮缠上自己,也只有先把他安抚下来,李白那里再想办法。
“那就多谢公子了。”何燮大喜过望,连忙起身道,“我再去做几道小菜,公子稍候。”
“平时倒不见他对人这般上心过,看起来那个李白果然有点才气。”郭旭笑呵呵地看向了郭虎禅,他对李白的喜爱倒不如说是爱屋及乌,至于文才什么的,他不怎么看重。
“那是自然。”郭虎禅举起酒杯和郭旭碰了一下,一饮而尽道,希望在敦煌能让李白学到点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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