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秦王和甘罗,两人的亲昵做不得假,他心中的怀疑也就更深,神色愈发严肃。
嬴政觉察到了茅焦对甘罗的敌意,语气也不善起来,他问茅焦:“你究竟有何要事,非要见到寡人才肯开口?”
“臣子乃辅佐大王之人,若是君上做了有悖天理伦常之事,臣却不闻不言,那是有负于君上的信任。臣今日有逆耳忠言,希望君上能给臣机会,倾听一二。此乃天下大事,关乎秦国的兴亡。”茅焦也像是其他辩士一样,一开口就先牵涉一国之兴亡,来加重自己话中的分量。
嬴政听甘罗分析过纵横家辩论的要点,所以并没有太过着急,那样容易落了下风:“寡人洗耳倾听。”
茅焦继续说道:“如今天下以秦国为尊,不仅仅是秦国的武力强盛,还因为君上乃是天下的雄主,文臣武将,汇集到了秦国朝廷。然而君上车裂自己的假父,乃是不仁;摔死两名幼弟,乃是不友;迁亲母于雍城行宫,乃是不孝。如此行为,如何使天下信服?朝廷臣子为了君上的名声,纷纷进谏,然而君上不听,有负于群臣,长此以往……”
“忠臣离心,怨声载道,将士叛逃,呜呼哀哉,秦国帝业将成,却毁于君上一人之手。”甘罗扬声插口,将下面的话补个全乎,说完,他眨眨眼睛,对茅焦露出了笑脸。
茅焦喉头一哽,即将说出的话憋得他脸色涨红,不愧是十二岁就靠一张嘴为秦国夺得十一座城邑的神童甘罗,居然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都说出来了。英雄惜英雄,茅焦虽然刻板,但也不得不承认,同样是宠信一人,秦王的眼光可比其他国君的眼光要强多了。
原本听到了茅焦说到什么假父、幼弟的,嬴政的呼吸都加重了,外人看不出来,与他朝夕相处的甘罗却知道阿兄气得不轻。一方面是维护阿兄,一方面也是救茅焦这样的直臣一命,他咄咄逼人地继续开口问道:“刚刚你称呼嫪毐为假父?敢问,何为假父?”
“收养儿女之人乃是假父,父死母再嫁之人也是假父。”茅焦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甘罗抓住了茅焦的语言漏洞,辩驳道:“既然如此,您为何要称呼嫪毐为君上假父呢?君上乃是秦国之主,受一国供养,嫪毐非但没有出财出力,反而借由太后的信任,私建国中之国,搜刮民脂民膏,弄得怨声载道。而且嫪毐虽然与太后有私,两人却没有名分。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没有婚姻之礼,又怎么能成为假父呢?”
茅焦无言以对,只能说道:“即便如此,看在太后的关系上,车裂之刑也太过严苛了吧。”实际上他心中已经有些后悔了,他只说太后被软禁之事就行了,干嘛多嘴提及嫪毐。
“甘罗有一疑问,还请您为我解惑。”甘罗继续给茅焦下套子。
“不敢当,丞相请讲。”
“国事为重?还是家事为重?”
茅焦不敢轻易回答,他大概猜到了甘罗要说的,就干脆反其道而行之,说道:“先有家,后有国。”但是他并没有说谁为重。
“在上古时期,还未有家这样的概念,部落混居,孩童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没有家,只有国。而且那按照您的看法,壮年士兵要担起家中生计,拒绝入伍,广大平民为了多的几个刀币,拒绝缴纳税赋……”
茅焦急切地打断他:“我并非这个意思,虽然先有家后有国,但是国之不存,何以为家?当然是国更重。”
甘罗见到茅焦急切的样子,了然一笑,继续说道:“嫪毐假借太后之名,祸害一方,后又贪得无厌,企图霍乱朝纲,幽禁君上,偷天换日,就连太后都是他的帮凶。若他成功,秦国百年帝业毁之一旦。如此歹徒,依我看来,车裂之刑都是轻的。”
“太后之所以为太后,乃是先王之妻,君上之所以为君上,乃是先王之嫡长。此二人的地位富贵,都来自于先王。而嫪毐,不过是小小贱民,未净身的寺人,却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秦王,岂不可笑可笑?若非有先王,哪里来的太后尊容?!君上对父至孝,才会诛杀嫪毐,对母至孝,才会留两位孩童性命。可惜太后不信任君上,宁愿如同过往多年一样留在雍城来的自在,才不肯回来。”
至于真实情况是怎样,甘罗是不会说的,他现在的目的就是想借茅焦之口,洗白嬴政,名声这东西虽然看不到摸不着,有时却真的很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