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得走了。
就算现在马上回去的话,估计也会被景轩哥哥好好教训一顿的。唉唉,凡是牵扯到师父的事情,云深就不能自抑的变成了一个让哥哥操心的坏孩子,真是好羞愧。
这时候屋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师父,您在午睡吗?”
是大师兄尉迟幽的声音,云深听见他的声音就条件反射的头皮一炸。等秋离察觉到的时候,它早就闪电般的从他怀里窜出来逃走了。秋离四下看看,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哪儿还有小猫的身影?
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做了一个梦,这时尉迟幽见秋离一直不答应,便端着药进屋来了。他见师父坐在棋盘旁边发愣的样子,连忙到他身边探了探前额的热度。秋离回过神,对尉迟幽笑笑:“我没有什么不适,只是在想些事情,你不必担心。”
尉迟幽这才松了口气,把药端了过来:“师父,今天的药已经为您熬好了。刚才我也跟邵先生谈了一下,他确实有意代理交易您的画作。我把您的条件都提给他了,他正在考虑,所以我抽空过来看看您。”
秋离点头:“邵先生与普通的画商不太相同,希望可以跟我们灵虚阁顺利合作。如果有一位可靠的代理画商,我们灵虚阁的弟子们也能够潜心创作,不必为那些糟烂的俗事担忧了。”
尉迟幽看看被推倒在一旁的棋盘,忧心道:“师父刚才真的没有哪里不适?早晨您说仙蛊之毒像是要发作,出于谨慎这才没有亲自去见邵先生。这都大半天过去了,您感觉如何?”
秋离叹着气:“今天实在怠慢了邵家的两位先生,改日必定得登门道歉才是。只是这仙蛊之毒发作的时机毫无规律,如果今天是我弄错了,它一整天都并没有发作的话,那我可真被它给害苦了。”
尉迟幽安慰秋离:“师父,毒不发作那当然是好事了。邵先生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对您心怀芥蒂的。再说,您是名满天下的国画大师,多少人都在求着您的画,您可是那些画商的摇钱树啊。就算今天您没露面,改日邵先生一定还会再来,不用您亲自去拜访的。”
说着,他把药端到秋离面前:“师父趁热先把药喝了吧,万一凉了会伤身的。”
秋离笑笑:“你也费心了,整日都为了我这个半废人操劳,我……”
他话音未落,突然全身一僵,佝偻起身子猛然呕出一口黑血。
尉迟幽顿时脸色煞白,他赶紧扶着秋离:“师父!”
秋离颤声说:“快……快扶我去净仙台,你自己留在外面就好,记得千万不要离我太近……”
尉迟幽小心地将他搀扶起来:“师父快别说话了,我都明白的,现在就带您过去!”
屋外,云深喵正爬在一棵大树上偷偷地看着。刚才从秋离的寝阁逃走以后他并没有走远,还想看看师父和师兄会说些什么。但是从这么远的距离他几乎听不清他们的谈话,他只听到师父说了毒什么的东西,而后就突然神情痛苦口吐黑血,那情景骇人之极。
云深吓坏了,他恐惧地看着师兄扶着师父从寝阁的另一边走了出去,似乎是要去什么地方。等他们走了以后,云深跳下树梢小心翼翼地又回到了刚才的屋子,怔怔看着地上那一滩黑血。
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血几乎已经凝固了,而被血迹浸染的地板竟然被那血渐渐腐蚀,原本平滑的木板地面都开始变烂了。云深看着这番情景心惊肉跳,师父到底是怎么了?
他是灵体仙胎,修为极深,普通的毒物根本入侵不了他半分。而当年在仙界也没听说过有哪位厉害的仙君擅长用毒,在仙界的常见法术之中根本就没有施毒这种概念。
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似乎是尉迟幽又返回来了。云深喵连忙慌不择路的逃出屋子,随便找了个草丛藏身起来。它也不知怎么回事,心里下意识的就很害怕被师兄看见,然而事与愿违,尉迟幽进屋以后什么都没做,直接穿过屋子就走出来,四下看看。
他凝神思索着什么,半晌慢慢竟慢慢走到云深藏身的草丛面前,开口说:“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云深的脑袋嗡的一声大了,师兄竟然发现他了!
而且听尉迟幽的口气似乎早就知道云深在这里,云深怀疑说不定之前师兄跟景轩哥哥在那座凉亭里聊天谈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躲在远处的树上偷看了!
到了这个地步,再装死也没用,云深喵只能耷拉着耳朵,灰溜溜地从草丛里走了出来。
尉迟幽看见这只雪白的小猫,眼中隐隐露出一丝嫌恶的神色。但他很快便隐藏起了那种眼神,并没让云深看见自己的厌恶,不冷不热地说:“我还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邵家的小少爷怎么也会叫云深呢。原来你逃到人界以后换了一个富家少爷的躯壳在逍遥,这日子过得还真是潇洒。”
云深念动仙诀变回了人形,一把扑到尉迟幽身上惊奇地问:“师兄,你竟然还记得我?”
尉迟幽冷冷地看着他:“你这孽畜,就算师兄我费劲的想忘记也难呢。”
云深也不在乎师兄怎么骂他了,抓着尉迟幽的袖子焦急道:“既然你记得我,那师父为什么会不记得?师父怎么了,他吐出的那些黑血是怎么回事?”
尉迟幽一手推开他,愤恨道:“离我远点!那时候在仙界如果不是你尽拖后腿,师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云深呆愣着:“……我?”
尉迟幽冷冷道:“我一早就感觉到你在附近,就是特地返回来找你的。师父到底怎么回事,你跟着我去看看就知道了。如果他还记得你,一定是不希望你看到他这副凄惨的模样,不管怎样也要对你隐瞒的。但我不会像师父那样溺爱你,你也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有些事情也该多知道一些。”
说罢,他转身就走出屋子,云深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
另一侧的屋外是一条幽静的鹅卵石小路,云深不记得以前的灵虚宫里有这么一条路。尉迟幽在前面默不作声地走着,那感觉静默的有些怪异,云深想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还没来得及开口却感到周身的空气有了些变化。
天空变得十分灰暗,完全见不到一丝阳光,阵阵阴风呼啸着寒冷刺骨,那感觉就像是三月春日一下子变成了数九的寒冬。风中隐约听到压抑的呜咽声,像是有人在痛苦呻/吟。尉迟幽带着云深走到一丛茂密盛开的牡丹花前,指着远处说:“师父就在那边,你自己看吧。”
远处的山谷和这边的小路之间只有一座摇摇欲坠的索桥相连,一般人无法靠近。山谷的地势很低,云深只见谷底黑雾缭绕,而师父正被困在其中痛苦挣扎着。他的手脚尽数被粗大的铁链捆绑,身体扭曲成奇怪的姿势猛烈痉挛着。长衫的衣襟尽数散开,白皙的胸口浮现出奇异的漆黑法阵,浓郁的黑雾正从法阵之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秋离颤抖着,铁链被手脚扯出哗啦啦的刺耳响声。云深听见他在呻/吟,那模样痛苦至极,但他记忆中的师父是多么仙风道骨优雅风流的仙君,云深从未见过他如此尊严尽失的样子。
尉迟幽在一旁冷笑:“想得到吗?当年名震仙界一方的灵狐仙尊,如今居然落到如此地步。那黑雾对于道行尚浅的小仙而言如同致命毒/药,稍一靠近便会元神尽毁一命呜呼。师父病发的时候,连我都不敢靠近,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遭受痛苦,却连一丁点的忙都帮不上……”
云深颤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尉迟幽咬牙道:“仙蛊之毒,据说是一种损毁仙元的无解之毒。它由仙界天宫真火淬炼而成,再经神兵利器浸染便能成为屠仙的高等仙器。如果中了仙蛊之毒,低阶仙君立刻就会魂飞魄散,而高阶仙君则会像师父这样生生世世遭受蛊毒的折磨,直到体内仙脉尽断发狂而死。”
云深颤抖着抓住尉迟幽的衣袖:“这是仙界下的毒手吗?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师父?!”
尉迟幽冷笑:“你怎么会不明白呢,当年的动乱只是一个借口,仙界的真正目的是要清洗整肃,除掉像是师父和我们这样以妖态修炼而成的仙者。对仙界而言,道行再深厚的妖怪也还是妖怪,妖怪天生邪恶,是地位下等的东西,不配成为仙者。而仙术造诣高深的师父更是仙界的眼中钉,那些心怀嫉恨的老仙君们早就想把整个灵虚宫都打落到人界去了,讨伐我们只是迟早的事情。”
他说着冷冷看了云深一眼:“但是,那些老东西原本全都不是师父的对手,都是因为你!那时候,师父为了让你平安脱逃,将自己的大半仙力都渡给了你,为的是保你一生平安,即使到了人界也不怕遭遇危险。为了你他失去太多仙力,所以才会寡不敌众败在仙蛊兵器手中,身中剧毒无力回天!这全都是因为你!”
尉迟幽狠狠瞪着云深,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云深脸色苍白,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就如他当初猜疑的那样,仙界一直都十分讨厌他们这些修行成仙的妖怪,所以才找了个机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而他是灵虚宫中最弱小的那一个,师父为了保护他,将自己的仙力汇聚成狐魂魂珠送给他防身,这才会败在了仙界众君的围攻之下,身中蛊毒。
云深红了眼眶,恐怕当初在忘情崖分别的时候,师父就已经料到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了。但他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住云深的性命,这才会变成如今这么痛苦的样子。
云深哽咽着问师兄:“那,师父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呢?仙蛊之毒要如何才能化解?”
尉迟幽叹息:“如今师父元神受损,记忆错乱,当初仙界的事情都已经记不得了。而他身上仅存的一点仙力,只能勉强使用障眼法一类的简单法术。想要回到仙界或者与仙界诸君们再战,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不仅如此,仙蛊之毒也会时常发作,每次发作都会进一步损毁师父的元神,也会让他神智癫狂,必须用锁链捆住限制他的行动。我研制了一些仙药为师父调理身体,但这也只是杯水车薪,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云深不死心地问:“难道仙蛊之毒就没有解毒的办法吗?”
尉迟幽冷淡地看着云深:“也不是没有,如果你能把师父渡给你的仙力重新还给他。仙毒相抵说不定会有救,纯净的仙力能把蛊毒逼出体外。但那几千年的修为可是无价之宝,都到了你的手里了,你还会舍得把它交出来吗?”
云深连忙想说舍得,为了救师父,云深连命都可以不要,更何况那些修为原本就是属于师父的东西!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停了下来,他嗫嚅着:“我,我……”
师父的仙力已经转化成了他手心的那颗魂珠,而魂珠是他将来经商事业的立足之本。如果只是他独自一人摆摊也无所谓,但现在他身上已经承担了重要的责任。黄咪夫妻在依靠着他,景轩哥哥鼎力支持着他,那天拍卖会里的许多宾客已经记住了他,薛戎非还想跟他商谈合作事宜。
好多人都在看着他,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也是邵家的事情。现在的云深既是师父的猫仙弟子,也是邵家的云深少爷,如果他为了师父而放弃那颗魂珠,就无法再培育出那些特殊的鱼,那样导致生意终止的话又怎么对得起景轩哥哥和青浅哥哥?
像是邵崇,邵源和鱼店赵老板那样的人都在等着看他们全家的笑话呢,如果云深不能做出一点成绩来,那就是给整个邵家丢脸,会给哥哥们带来太多的麻烦。
尉迟幽见他不说话,冷笑着:“我就知道,说到底你也只是一个仙术拙劣的小妖怪而已,到手的高深仙力又怎么可能再交出来,那可是无价之宝。可惜了师父对你一片心意,他对你心心念念,想不到最后却换来这么一个结局。”
云深哽咽着:“不是的!我只是……”
尉迟幽转身不想看他:“算了,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本来就没指望你会同意。况且仙毒相抵也只是我的猜测,就算你把那些仙力交回来也未必有用。回去吧,蛊毒产生的雾气也会损害元神,我们不能在这里多呆。师父为你做了这么大的牺牲,你得好好保护自己才不会辜负他的一番心意。”
云深看着远处的山谷,锁链挣扎的声音不绝于耳,师父还在遭受着蛊毒的折磨。他咬着牙,万般不情愿的跟着尉迟幽离开了,硬是留在这里他也只是累赘,现在不是该倔强的时候。
回去的路上,尉迟幽对云深的态度似乎缓和了一些,他毕竟也不是铁石心肠,当年与云深的同门之情还在:“云深,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就跟以前一样明明脑袋挺聪明的,却总是摆脱不了猫的本性,成天三心二意。你偷偷跑来找师父,也不跟邵景轩说一声,你现在是他的弟弟了,在这灵虚山上不吭一声就失踪,你不怕他把整座山翻过来找你?”
云深羞愧的红着脸:“我也没想到会跟师父玩这么久,本来想玩一下就回去的嘛。”
尉迟幽又好气又好笑:“玩耍不就是你的本性吗?你还指望自己玩一下就能停下来?我帮你圆谎了,跟邵景轩说你看到灵虚山的美景乐不思蜀,让大师弟子带领着在山上逛了一圈。至于见到师父的事情你不要告诉他,万一知道灵虚大师抱病见客,他肯定会起疑心的。”
云深越发羞愧:“多谢师兄帮我圆谎,刚才在凉亭里,你果然看见我躲在树上了吧。”
尉迟幽叹着气摇头:“整座灵虚山都布下了法阵,任何生人进来我都知道。幸亏我知道了,否则说不定你又会闯出什么祸。话说,你怎么会跑到邵家去的?那日仙界动乱,师父让我们先逃,他要去找你,然后就没了音讯。等到风波平息之后我们再回去找他,他已经身中蛊毒在忘情崖前昏迷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