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头来,莱昂从来不提家里的事。
“我刚刚梦见了玛蒂。”莱昂又道。
“玛蒂?”
“我爸爸的妹妹。”
“她怎么样?”
“在我六岁的时候嫁给了一个医师,不小心透露了一条配方给她的丈夫,第二年回家探亲的时候被我祖母毒死了,讽刺的是,就是用她透露出去的那条配方制作的药水。”
海姆达尔飞快的看了眼莱昂,发现他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她是个好人,对我很好。”莱昂的声音有些干巴巴的。“她喜欢魔药,喜欢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魔药原材料,但她是女孩子,布鲁莱格从不为女性家庭成员考虑,她伤心的时候哭,开心的时候笑,生气的时候会破口大骂,她是家里最正常的一个人,但是布鲁莱格不需要正常人……”
“莱昂!”海姆达尔大喝。
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
“我听说如果一个人做了一个不怎么令人满意的梦,而且正好都记住了梦境的内容,那么醒来以后的一段时间内他会情不自禁的寻找一个倾吐宣泄的窗口,效果堪比‘酒后吐真言’。”海姆达尔缓缓道。“但是‘酒后吐真言’完了以后还能清醒过来,对于‘酒后’发生的事情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者可以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你现在是清醒的。你确定要讲?你确定你准备好了把它们都‘吐’出来?”
莱昂看向海姆达尔,眼神充满了懊悔。
“那就不要给自己制造后悔的机会。”海姆达尔貌似烦不胜烦的催促,“快去睡觉,布鲁莱格先生!”
不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传来。
“里格。”
“干嘛?”
“不要告诉别人。”
“没人会知道,你在做梦呢,醒了就好了。”
***
第二天清晨,天刚麻麻亮,海姆达尔走出寝室塔,看见威克多正向这里走来,于是快步迎了上去,“温室进不去了?”
“没,就是想走走。”威克多扶住海姆达尔的头,送上早安吻。
威克多退开寸许,“你换牙膏了?”
“杜松子酒味。”
威克多扬扬眉毛,貌似在回味,然后又道,“我再尝尝。”说罢又吻了上去。
十五分钟以后,他们还在校园里的某一条小径上溜达,没有去美好的温室。
“冷不冷?”海姆达尔问。
“冷。”
“……好吧,我问了个蠢问题。”
“说说魔杖比赛吧。”
海姆达尔掏出那份万国报纸,“你先跟我说说这个。”把那张照片亮了出来。
威克多接过报纸,笑道,“怎么样,拍的不错吧?我个人觉得很不错。”
“大概吧,康德也说‘多么可爱的男朋友’。”
“我想让你给我说说比赛,别提那个人。”威克多蹙了下眉头。
海姆达尔瞅了他一眼,拿回报纸,“去问贝尔尼克也一样,我记得我们学校有好几个保加利亚籍的学生。”
“好吧,就是国家队教练选我做了找球手。”
海姆达尔惊喜道,“真的?!找球手?正选?不是什么狗屁替补?”
“对,不是什么狗屁替补。”威克多被他的喜悦所感染,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想到海姆达尔下一秒就敛下了所有笑容,不咸不淡的说:“喔,恭喜,幸好这个世界还有报纸这种玩意儿,要不然等世界杯开赛了我可能还猫在图书馆的某个角落里,一无所知的角落里。”
“你在生气?”威克多马上说。“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我没有生气,各做各的,各忙各的,然后自以为是的决定哪些部分值得拿出来分享,哪些不值一提,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么?!”海姆达尔一字一顿,目光也渐渐硬了起来。“但是,你不觉得你的分享比例和我的分享比例,当中的差距稍许大了一点吗?”
这一下,威克多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小男友在生气。
“因为我觉得不光彩。”
海姆达尔楞住了,“什么意思?”
威克多上前用力搂住他,海姆达尔挣扎了一下,“你说得再具体些。”
“火神队的教练和国家队的教练认识,他们是亲戚,他和他打了招呼。”
“……这是传言还是确有其事?”
“一开始是传言。”
“你已经找火神队的教练证实过了?”
“对,他承认了。”
海姆达尔皱眉,“这有什么不光彩的?火神队的教练很清楚的你的能力,国家队的教练难道只会听信他的一家之言?没有自己的想法?那是国家队啊!”
威克多无奈一笑,“我知道这很可笑,我不太愿意提我自己的事,我觉得这可能会损害到我的一些形象,在你心里的形象,也许你会忽然发现‘喔,原来他是那种人’,‘威克多·克鲁姆也不过如此’,‘他和那些人是一丘之貉’……之类的。”
尤其是他和伊凡·瓦西里耶维奇之间有着如此大的差距,有的时候,威克多甚至是痛恨前世的那个人的,感受到的差距越大,不安就越强烈。
海姆达尔沉默片刻,“我讨厌魁地奇。”
“我知道。”
“我不是你的球迷,你的球迷可能会那么想,但是我不会,因为我讨厌魁地奇,我是……”
“你是我的里格。”
“喔,原来你知道啊。”海姆达尔又道,“你全身上下都被我看过了,我知道你小弟弟的尺码,不仅用手摸过,还用嘴巴尝过,清楚如果有必要该买多大号的保险套,你认为在我面前你还有形象可言?”
威克多听了哈哈大笑,抱着海姆达尔亲了又亲,“知道么,自从去了IW实习以后,你教训人的功夫越来越厉害了。”
“拨乱反正,IW全体工作人员将竭诚为您服务,谢谢。”
他们手牵手继续清晨散步,当他们来到北塔附近,海姆达尔在一棵松树下停住了脚步,“有件事我也没告诉你,可能我也认为这不值一提,但是既然分享是对等的,我发现了你的‘小秘密’,那么我也该把我的‘小秘密’拿出来说说,对吧?”
威克多的笑容渐渐淡去,“是什么?”
“不用担心,跟我没多大关系。”海姆达尔安抚住略有不安的男友。“整个实习期我几乎都泡在轮值首席办公室的资料室里,这个你也知道。”
“换来了一个见习员都没有的徽章。”
“谢谢。”海姆达尔笑了笑,续道,“我在资料室里看见了一部分十六世纪的手稿,不多,真的是很小的一部分。”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下文,威克多忍不住摸了摸海姆达尔的额头:“里格?”
“里面有奥斯格雷姆·斯图鲁松法官的庭审记录,还有他亲笔书写的犯人名单以及审判终结报告。”
“那么,然后呢?”
海姆达尔沉吟道,“他的字很漂亮,至少比我写的漂亮。”
“还有呢?”
“完美的报告,完美的庭审记录,完美的名单,完美到挑不出一点错误,至少我挑不出来。”
“所以?”
“我差一点吃了它们。”海姆达尔十分平静的说。“怕吃坏肚子,决定撕掉的好,后来又觉得烧了更省事,我还想把它们搁在地上踩两脚。”深吸口气,“最后什么都没做,把它们放回了架子上。”
“太可惜了。”威克多说。
“所以我现在天天为此感到后悔,后悔我当初干嘛不把它们直接炸成粉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放回架子上继续供后来人瞻仰,像一个光荣的、无可挑剔的、受人尊敬的先驱者那样。”
威克多亲亲他的额头,没有说话。
奥斯格雷姆·斯图鲁松,斯图鲁松家族第六代族长,已经被除名,约尔夫·思维恩·斯图鲁松的亲生父亲。
“他是个杀人犯!”海姆达尔斩钉截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