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弼在灯台上左右看看,又择了一盏金壁辉煌的红芍药灯,向老板索了,递到阿顾面前,笑盈盈道,“这盏芍药灯还有几分趣致,惠赠顾娘子,还请顾娘子笑纳!”
芍药妩媚灿烂,笼中的蜡烛烈烈燃烧,将宫灯照耀的更加光透。阿顾深深的凝望着这盏芍药宫灯,抬头看了谢弼一眼,接到手中,福了一礼道,“多谢谢将军!”声音细声细气的。
谢弼最后站在一盏黄金菊花灯前。这盏菊花灯悬在灯台的横梁之上,为一个南瓜大小,花瓣上可见花纹脉络,金碧辉煌,璀璨美丽。谢弼取过菊花灯,走到姬景淳面前,柔声道,“县主。依着谢弼遇见,这盏黄金菊花灯最配县主风姿,不知县主可愿笑纳?”
姬景淳一双高高的眉头皱起,道,“多谢谢郎将美意,只是我素来不爱这些小玩意儿,只随意在灯街上逛逛就好了,这盏宫灯取回去也没处放,倒是不劳谢郎将破费了,还是请你收回吧!”
谢弼目光微微一黯,复又打起精神劝道,“不过是一盏小小灯笼而已,没有那么严重。再说了,十公主和顾娘子我都送了,县主怎好不要?如今乃上元佳节,朱雀大街上人人都手提着一盏宫灯,县主也不好免俗,倒不如收下这盏灯,若是当真不爱,出了这条大街便扔了不要也是可以的。”
他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姬景淳不好推辞,犹豫一刻,这才接过宫灯,清淡道,“多谢谢郎将了。”
谢弼朗朗一笑,“县主客气了!”
几个人提着宫灯,转身在沿着灯台继续前行。朱雀大街上一片光明热闹,三个少女手中都提着一盏宫灯,飞燕灯明丽,红芍灯妩媚多姿,菊花灯金碧高透,三盏宫灯俱都十分精致,金碧辉煌,美丽多姿。少女们提着手中的花灯,心思各异。阿顾看着手中的红芍药灯,心思楚楚,仿佛悬在半空中,笼着一层纱似的,也不知道是悲切还是解脱。几个人沉默着走过了一条街,姬景淳略觉得一丝不适,开口道,“天色不早了,母妃在府中等着我回去,怕是有些担心了,我便先回去了。”
谢弼目光一黯,“平乐县主,请留步。我是同同伴一道来的,如今走了这般久,怕是同伴等急了。还是我先走吧。”
姬红萼早就觉得气氛古怪,巴不得赶紧逐走谢弼,见谢弼识趣,登时高兴起来,笑盈盈望着他道,“谢郎将慢走。”
阿顾提着手中的红芍灯,看着谢弼走开,朱雀大街上千万盏宫灯照耀的亮如白昼,行人熙熙攘攘,将男人的背影时时遮住,又迅速的露了出来,手中的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那人终究越走越远,最终再也看不到一丝背影。
“阿顾,”姬红萼瞧着阿顾的背影,目中闪过担忧神色,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阿顾回过头,微微一笑道,“我只是觉得,这长安的月色真美啊!”
“这长安月色是美的紧,只可惜有些人实在不配享受这样的月色,糟蹋了上元佳节美景。”一个声音从身后傲慢出声道,八公主姬华琬手中提着一盏硕大精致的桃花灯,睁着一双美丽的眸子,傲慢道。
姬景淳回过头来,和姬华琬目光互视,这对异父的堂姐妹目光在空中对接,彼此俱有怨毒之意。
除了孝之后,姬华琬一身的装扮便陡然华丽起来。今日出宫赏玩,额上贴着红色梅花花钿,还是一件大红金线团花大袖衫,手上提着一盏金碧辉煌的桃花宫灯,睇着三个人手上的灯笼,目中露出一丝讥笑之意,提起手中的桃花灯,“我这盏桃花灯乃是内府工匠所造,用寒山冰竹扎骨,上等蜀地绢罩笼声。方能扎出这么美丽的灯笼。比起你们手中的货色,当真是强了一座山去,”微微仰起下颔,骄傲道,“平乐县主,也不是我说你,你如今虽然不是郡主了,但好歹也是大周贵女,手中提的灯笼总要选个看的过去的些罢?。”
姬景淳微微一笑,“是呢,我也觉得这黄金菊花灯做工差了些,当不起谢将军盛情,只得收下了。射月,”她唤道。
身边的丫鬟连忙上来,“县主。”
她将手中的黄金菊花灯递过去,“既然八公主看不上这盏灯笼,便将这菊花灯送你了。”
姬华琬闻言,面上嚣张得意的神情登时一收,下颔一紧,“这灯笼是千牛卫中郎将谢弼送你们的?”
“自然。”姬景淳道。
“怎么可能?”姬华琬殊然不信,“谢弼素来不经营这些小事情,怎么会买花灯送你们?”
姬景淳奇着看了姬华琬一眼,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这种事情清清爽爽的又做不得假,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你……”姬华琬气的俏面涨红,目光扫过姬红萼和阿顾手中的花灯,怨毒道,“姬景淳,你竟处处和我作对,我绝不会放过你的。咱们走着瞧就是了。”
姬景淳望着姬华琬怒气冲冲没入人群的背影,愕然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你挑了她的肺管子,还问她怎么了?”姬红萼嘻嘻笑着道,“八姐姐素来仰慕谢郎将,却从来不得谢郎将青眼。她没有得到谢郎将送的花灯,却看见你得了,还不气的七窍生烟。”
“呀!”姬景淳诧异道。顿了顿,望着姬红萼和阿顾道,“刚刚是我性子不好,连累了你们。是我不好,对不住。”
“平乐堂姐说什么呢?”姬红萼笑道,“这长安便没有能瞒的住的秘密,便是你不说,八姐姐早晚也会知道的。”
“正是这个理。”阿顾道,“这世上有这么多个人,若是忌讳这个,忌讳那个,还要不要过日子了。只要随心而行,不负自己就可以了。平乐姐姐无需介意。”
正月末,长安还残余着一丝严寒,清河长公主下降驸马杨晋远。
这是先帝神宗皇帝孝期结束后,皇室举办的第一场婚礼,举办的十分隆重。长公主在凤阳阁中打扮的十分华丽,驸马与清河长公主在太极宫中辞别太皇太后和皇帝之后,乘坐着七宝香车出了宫城。
从此后,她便不再仅仅是皇家的公主,而是杨家妇。
阿顾作为女方亲友陪在新房中,看着清河公主面上晕红的神情,有着一种新奇的感受。
婚姻像是一道仪式,将一个女人的一生划分成两个阶段。此前随其父其母,婚礼之后,就要和另一个男人开始另一段生活。无论之后的生活如何,在刚刚出嫁的时候,总是希望,自己日后的生活是能够好的。
阿顾遥想自己的阿娘当年出嫁的时候,应该也和姬玄池有着一样期盼的心情的吧!
观看完清河长公主的婚礼,阿顾回到公主府,坐在东次间的罗汉榻上,想着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心中复杂。金莺端着一盏核桃白果羹进来,笑着道,“小娘子,该用羹汤了。”
阿顾接过金莺递过来的核桃白果羹,饮了一口,抬头看着金莺,忽的开口问道,“金莺姐姐今年多大了?”
金莺心中忐忑,笑着道,“奴婢今年十九了!”
“十九了,”阿顾沉吟道,自当日太初宫中太皇太后将金莺送给了自己,已经有两年多了。她若有所思问道,“金莺姐姐,当日在太初宫,皇祖母问仙居殿谁乐意服侍我,只有你站了出来,当时我刚刚回到宫中,什么都不懂,还身患足疾,姐姐为什么愿意服侍我呢?”
金莺怔了怔,不意阿顾会忽然问出这样的话。
阿顾自幼流落在外,在湖州长大。当日她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太初宫中,看着初初归来的阿顾,小小的,肌肤泛着微黄色泽。这些日子,她看着这个小女孩从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女孩渐渐成长为一个合规的长安贵女,心中亦是钦佩。没有想到,阿顾会直接对自己问出这样的话。
她当机立断,立即伏跪在阿顾脚边,朝阿顾拜了三拜,抬起头来开口道,“娘子容禀,奴婢心中是有自己打算了,当初奴婢家里穷的没法子,阿爷阿娘才将我送进了宫,这些年先在太皇太后身边,后来又跟了小娘子,已经攒下一笔钱,阿爷阿娘前些年托进宫话来,说是家中境况好转,想要将奴婢接出宫来,正正经经说个亲,将奴婢嫁出去。奴婢这些年来虽然做了服侍宫人,却不愿一辈子如此,希望来年出去做正头娘子!”
阿顾闻言怔了怔,心中生起一股怅然之意。
大周宫廷制度,宫女要到了三十岁才能放出宫去。金莺在太皇太后身边只是二等宫人,荣宠不足以求得提前放出宫的恩典,若留在宫中,便只有再敖十多年,按部就班的放出宫,到时候年纪已大,就算家人不嫌弃,又能找到什么好亲家?她既存了此意,自然愿意服侍自己。自己是顾家女儿,虽然暂时在宫中养育,但日后自然是要出宫的,到时候金莺作为自己的宫人,自然便跟着出宫了。且她是太皇太后赐给自己的宫人,在自己身边定当受重视,日后图谋赎身也更加方便。
当初金莺从来没有打算长久的留在自己身边,难怪在自己身边服侍的时候,只肯做份内的事,多余的不肯多逾越一步。
金莺是太皇太后赐给自己的,着实能干,阿顾心中实是希望和每一个人天长地久,将这段主仆关系长长久久的保持下去。但人各有志,既然金莺另有打算,便是留的住人也留不住心,她便也不愿为难。想了想,开口道,“姐姐的心意我知道了。据我所知,周宫之中的宫人要到三十岁以上才会放出,你的性子稳重,我房中一时之间尚离不得姐姐。不若我在这儿和姐姐约定,这一年之中金莺姐姐继续留在我身边,一年之后,我会放姐姐出去,并奉送一笔嫁妆。但这一年之中,姐姐要安心待在我身边,并为我□□出一个可以接任当家的大丫鬟来!”
金莺闻言心气大振,虽然她早有脱身,但如今得了娘子的亲口许诺,毕竟更加的光明正大!跪伏在地上,“奴婢定然不负娘子所托!”
自那一日主仆二人说开过后,反而较诸前些日子更为亲密。金莺过了明路,得了阿顾的委托,当起差来更加尽力。初春柳絮飘飞,金莺立在阿顾身后,捏着阿顾的肩膀,轻轻禀道。
“……这些日子我看了下娘子身边的人,绣春和纨秋虽是公主送的人,一手的绣艺和厨艺没有的说,但论起掌事,却缺了点格局,反而是红玉,年纪虽小,却聪明稳重,颇有潜力,唯一所虑者,红玉年纪太小,到奴婢退的时候,绣春、纨秋年纪也不小了,待不了几年,倒不算什么,但慧云几个恐怕心里生出不满。”
阿顾怔了怔,问道,“姐姐的话我听明白了,不知道碧桐如何?”
金莺怔了片刻,瞧着阿顾小心翼翼道,“碧桐行事稳重,比绣春和纨秋要强一些,只是到底吃了小时候的亏,有时候难免局限些!”
阿顾心中叹了口气,身边的所有丫头中,她和碧桐是从湖州一道入京的,心中待碧桐最是亲厚,自然是最愿意抬去碧桐的。只是碧桐虽然努力,到底底子不强,还是入不了金莺的眼睛。
她顿了片刻,开口道,“那你便将碧桐和红玉多带在身边教导罢。”她顿了一会儿,“所谓能者居之,只要红玉表现出色,想来慧云她们也会心服口服的。”
金莺应了,“奴婢知道了!”将阿顾头上的钗环取下来,扯了被衾,又放下帐子,服侍阿顾睡下。
神熙三年的春天很快就到来,一时间,大地各种鲜艳的色彩一道涌上来,将整个长安城妆点的花团锦簇,美不胜收。长安贵女们在和畅的惠风中恢复了热络的交游,各家迭次举办春宴,络绎不绝。
这一日,太常卿游家的女儿游雅在永昌坊的府邸园子中举办春宴,邀请长安贵女赴宴。
阿顾和游雅交好,七日前就收到了帖子,到了正日子便领着红玉和碧桐上门,见游雅一袭春水绿的袍子,立在二门上迎客,便上前笑着道,“游姐姐今日忙着哩。”
游雅见着阿顾,唇边绽出一抹欣喜的笑意,“阿顾你到了!”
她打量着阿顾,道,“隔了个年不见,阿顾似乎又长高了些!”
“是么?”阿顾喜上眉梢,这个年纪的女孩最希望快快长大,阿顾最爱听这般的话,顿时眉开眼笑。打量着游雅,“游姐姐也越来越美呢!”游雅今年十三岁,身姿娉娉婷婷,有了少女特有的风韵。
“竟贫嘴。”游雅脸一红,吩咐身边的丫头紫藤道,“领着顾娘子到绿波轩中去。”
紫藤福身应道,“是。”
游家的园子小巧精致,阿顾随着紫藤进了园子。绿波轩中已经集了一些少女,俱都是阿顾素日相熟的,见了阿顾,面上都露出笑容。姚慧女起身摇手招呼道,“阿顾,这儿,快些儿。”
阿顾面上露出笑容,“就来了!”
姚慧女揽着阿顾在轩中榻上坐下,笑嘻嘻道,“我尝着游家的红虬脯好吃,想着你爱吃,盼着你快些到呢。”
阿顾面上染上浓浓的笑意,接过红虬脯,笑着道,“多谢你啦!”
程绾绾笑着道,“慧女如今还这么爱闹爱吃,也不知道日后嫁人之后,要怎么做人家媳妇呢!”
姚慧女闻言面上顿时红了,跺着脚道,“你们胡说什么呢?”
阿顾面上闪现惊喜之色,“阿慧,可是有什么我没听说过的好消息?”
姚慧女神情虽然忸怩,但还算大方,红着脸点了点头,“阿爷说我性子烂漫,不好嫁出去,商量着说裴家表兄。”
姚慧女所说的表兄便是羽林大将军裴俨之子裴胥伦,阿顾在乐游原上曾经见过,年少才高,待姚慧女温和关怀,对姚慧女而言确实是一门不错的好亲事。阿顾面上露出笑意,“恭喜阿慧。”
姚慧女面上还带着羞赧的红色,点了点头,“你的恭喜我收到了。”
宴会上笑语盈盈,阿顾眉宇之间染上一丝伤感之意:姚慧女大自己一岁,她的亲事如今已经有了着落。自己的姻缘日后又将落在哪里呢?
那一日,谢弼从疾飞的马球下救下了,她砰然心动,以为这就是爱情了。前些日子的上元彩灯街上,谢弼情垂平乐县主姬景淳,她自然是伤心的,可是那样的伤心似乎也有限,远没有到动心动肺的地步。
轩外一池碧水,柳丝垂在池畔,吐出鹅黄柳芽,清新可爱。一名绛裳女子立在柔嫩柳树之下,大约十四五岁年纪,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翠,堪称美人。
长安多美人,阿顾回长安这一年多来,不知道见过多少美女,这薛采便是在这些美女之中,亦并不会逊色,虽论及美艳动人,自然不及唐贵妃,清灵之处亦不及江太嫔,但别有一种风流袅娜之处,婉转动人心弦。
她心中好奇,扯着姚慧女问道,“那位柳树下的少女是哪一位?”
“我也是第一次见。”姚慧女道,“也不知道呢。”
程绾绾调皮大胆,走到少女身边,盈盈笑着问道,“这位姐姐人才出众,只是竟从未见过,不知道姐姐是?”
薛采在柳树下回过头来,淡淡一笑,自我介绍道,“我姓薛,单名一个采字。年前刚刚从并州太原入京。”
众位少女面色微微一变。太原乃是大周龙兴之地,姓薛的有名人家并没有几个,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那个薛家。众人互相望了一眼,游雅作为春宴的主人,做主上前问道,“不知道武国惠公是姐姐的什么人?”
薛采抬头瞧了游雅一眼,垂眸道,“正是家高祖父!”
春宴上的几个小娘子闻言,俱都“呀”的一声出声。
不怪这些小娘子们这般惊讶,这位薛采娘子的身份确实十分特殊。
武国惠公薛则是应天女帝的父亲,出身商贾,乃是一名大商人。当初周高祖姬隆从太原起兵,薛则慧眼识英豪,将家中大部分财产捐献给□□。□□登基之后,大肆封赏,奉了薛则一个国公。大周初年国公爵位封赏极众,薛则的这个国公位并无任何特殊之处,让人记住的,是他养育了一个君临天下的女皇帝。
数年之后,他的幼女薛妩入宫成为太宗的才人,后来被高宗接回太极宫,成为君临天下的应天女帝。
——这位薛娘子竟是应天女帝娘家的曾侄孙女。
薛氏和皇室亲属甚近,按理说应当极其亲贵,但历任大周皇帝都忌讳出过一代女帝的薛氏,虽然因着都是女帝的直系血脉,明面上尊崇应天女帝高宗皇后的地位,暗处对女帝娘家太原薛氏却是一贯冷待。几位小娘子都是年纪轻轻的朝官显贵之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位太原薛氏之女,一时之间,园中有一些冷场。
薛采美貌聪慧,善解人意,在察觉了众人的尴尬,笑着道,“我刚刚从太原入京,对长安着实不太了解。只觉得长安的春天来的要比太原早一些,如今不过二月初,柳树就已经吐芽了!”
一瞬间仿佛宴上活过来,程绾绾笑着道,“是呀,太原毕竟地处北方。长安往年这个时候也春风解冻了。薛姐姐才来长安怕是不知道,如今还是初春,待到再过一两个月,长安各种春花就开了,待到三月三上巳春花盛开,曲江宴上选出探花郎,骑马赴长安各大名园选花,才是一年盛事。到了五月牡丹盛开,更是漂亮的不得了……”
薛采笑盈盈的听着,适时的搭上一两句,“是么?太原也有牡丹。我三伯母在园子中种了一株葛巾紫,去年春末开了花,三伯母高兴的不得了,逢人便夸。可我瞧着那株葛巾紫,总觉得有些蔫蔫的……”
……
薛采长袖善舞,众人虽然对她的身世略有疑虑,倒也不会当面驳她的面子,一时间竟也出现交谈甚欢的局面。
夕阳西下,游家春宴结束,众位少女散场归家。一辆青布帷马车到了平安坊的武国公府门前停下,薛采下了车,进了国公府大门,管家薛童笑着道,“大娘子回来了!”
“嗯。”薛采应了声,问道,“大伯在府中么?”
“国公如今不在内院,如今在外院书房。”
薛采闻言停住了回返内院的脚步,转身一路径直到了外院。武国公的书房位于西南一角的一处偏僻小院中,国公府并未养请客,书房也十分凋落。只在书房支摘窗下,仿着一般权贵种植了几丛青竹。
薛采沿着长廊来到书房外,轻声叩响门扉,“大伯,侄女薛采求见。”
书房之中忽的灯火明亮起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扬声道,“是大姐儿么?进来吧!”
薛采闻言应声,推开房门进了屋子。瞧着书房中空空的书柜,心中伤感垂下眼眸。
太原薛氏曾经是大周最贵的家族。应天女帝称帝之后,薛家族中子弟纷纷封王,出任朝中高官,霸占朝堂一半江山,声势之大甚至压过姬姓宗室。便是女帝所出的子女,英宗姬敬、仁宗姬敛以及太平公主,都需要对薛家人持恭敬之礼。薛家甚至一度可能位履至尊,应天女帝年老之时曾考虑将皇位传给娘家侄子,让薛氏继承她的帝位,千秋万代的称帝下去,最后应天女帝在丞相的劝说下方放弃了这个打算。但也足以证明,太原薛氏曾经位于大周的最顶端。
女帝驾崩之后,薛家境遇便一落千丈。仁宗皇帝姬敛虽然是女帝的嫡亲儿子,但对于母亲女帝亦是十分忌讳,一一罢免薛氏族中官职,又将薛氏嫡支撵回老家太原。此后薛氏嫡支便一直再未振兴过。继位的周皇皆是应天女帝的直系子孙,虽然心中忌讳女帝当权,但碍着血缘不可能明面上悖逆女皇,索性便将女皇娘家薛家高高的捧起来,在太原荣养起来。这些年薛氏族中子弟便算再出色,也不能入朝为官;薛姓女儿也很难嫁得高门,只能纷纷下嫁,族中只空余着一个武国公的爵位,凋敝至极!
如今的武国公薛夔乃是应天女帝的侄孙,今年四十六岁,为人庸碌,只能守着家业,无法寸进。抬头在灯光下瞧着走入书房的侄女儿。见薛采身姿高挑,依稀有着薛采朝着薛采行了一礼,道,“大娘子,如今合族的希望便都放在你身上了,请受我一拜!”
薛氏已经在太原蛰伏了数十年,如今女帝已经过去了数朝,在位的新帝姬泽乃是应天女帝的曾孙,对于女帝的感情已经淡化。太原薛氏族人尚心中存着一点星火,若能得到机会,尚能够重新振作,缓缓恢复过来。若是薛氏再继续碌碌蹉跎下去,只怕所有的希望都会掩埋在碌碌的消磨中,便是有了机会,也没有再兴起的指望了。薛氏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家中最出色的女儿薛采身上,指望薛采能够带给薛氏合族重生的机会。
“伯父不必如此,”薛采连忙来扶,美眸中含了一滴泪珠,“薛家是我的家族,生我养我,若我能够为薛家做一些事情,我必不会推辞!”
武国公羞愧道,“如此便劳大娘子了。我虽然空担了一个国公爵位,但这些年困守太原,没什么势力,你大伯母也是个没用的,如今长安的一切只能靠你自己打拼了!”
薛采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唇边逸出一丝苦笑:她的姓氏薛姓在长安之中大受忌讳,对于长安贵人而言,彼此宴会上点头处个交情是容易的,若真要有事情托到他们头上,却是不可能得到助力,她想了片刻,心中若有所思,
“大伯,今天,我在春宴上认识了顾三娘子,听说这位顾三娘子是丹阳大长公主的独女,在宫中长大,和太皇太后、圣人的关系都十分亲近,许是她能够帮薛家达成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