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短暂,金灿灿的阳光刚刚落下西山,过的不久,整个长安便笼罩在淡淡的暮色之中,顾令月行走在长廊上,远远的见转角处转过了一人,待到近了,才发现,竟是苏姨娘的儿子顾嘉礼。
顾嘉礼瞧见顾令月,眼睛一亮,收束手脚,朝顾令月拜道,“琰奴见过三姐姐。”
顾令月停了步,打量着顾嘉礼。
面前的男童不过七八岁年纪,面容清秀乖巧,一双漆黑的眸子望着自己,带着淡淡的孺慕。
顾嘉礼温文尔雅,好学敏慧,不同于顾嘉辰是由姨娘苏妍一手带大的,他做为顾国公唯一的子嗣,从小受到极高的重视,多在外院,在苏妍院落中倒待的不多,自去年起,便有坐馆先生专门启蒙,学了嫡庶尊卑的伦理。虽然本能里对血脉相亲的生母姨娘和姐姐更为亲近,对于这个嫡出的异母姐姐也保持着几分尊重之意。
“三姐姐,”他亲热的喊道,“……我听说你的书法是朝圣人学的,可是真的么?”
顾令月怔了片刻,应道,“是真的。”
她便看着顾嘉礼的眸子猛然间亮了起来,“那,圣人的书法是不是很好,他是个什么性子?”
“圣人的书法自是很好的,”顾令月想了想,微笑着道,“一手飞白已经到了出神入品,的境界。至于他的性子么?圣人性子有几分峻刻,平日里板着个脸,不过果决善断、待亲近的人极好。”
这个年纪的男童,不过是对于一些神秘的东西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在顾令月这儿得了满意的答复,顾嘉礼面上笑容便灿烂起来,笑着道,“是么?我定要好好读书,待到日后上了朝堂,给圣人效力。”
顾令月瞧着面前的顾嘉礼,这个男童目光童稚,,若是他是自己的亲弟弟,不是苏姨娘的儿子,该当有多好呢?她这么在心中想着,叹了一口气,转头吩咐道,“去将从公主府带回来的莲花饼餤送给小郎君一份。”
小丫头红玉屈膝应了道,“是。”从身后取了一盘糕点,送到顾嘉礼手中。
顾嘉礼见着盘中饼餤个个玲珑小巧,形似盛开的莲花,散发出淡淡的芬芳,不由心中喜爱,面上笑容愈发开怀,朝着顾令月笑道,“多谢三姐姐。”
“你且别忙着谢我,”顾令月面上形容淡淡,开口道,“许是我送的饼餤,你竟不乐意尝呢?”
“琰奴,这天下之大,无论你是国公之子还是平民百姓,都得付出努力才能好好生活。琰奴,”她看着顾嘉礼,郑重道,“姐姐盼着你做个明辨是非的人,顶天立地,你明白么?”
顾嘉礼瞧着顾令月消失在棠毓馆大门的背影,眸子中闪过困惑之色,却依旧有礼拜道,“弟弟明白了!”
顾嘉礼目送着顾令月远走,摇了摇头,转入到生母苏姨娘的碧兰阁,扬声唤道,“阿娘,阿娘,大姐姐。”
碧兰阁帘慕低垂,一角的兰花香炉吐着淡淡的熏香清香。苏妍听闻了顾嘉礼的声音,眉宇之间染过欣悦的喜色,急急从帘子里出来,盈盈笑着将儿子迎到怀中,“琰奴回来了!”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将顾嘉礼额头眉梢的汗滴擦拭的清清静静。
“今儿赵先生教了你什么?”
顾嘉礼老老实实的笑着道,“今天赵先生教了我《论语》,我背的又快又好,先生夸奖我了呢!”
“是么?”苏妍面上扬起愉悦的笑意,在儿子粉嫩的额头上亲了一记。
珠帘打起的地方,顾嘉辰从后头出来,看着顾嘉礼的小厮琼玉手中捧着的糕点,好奇问道,“琰奴,琼玉手中捧着的是什么?”
“哦,”顾嘉礼的目光垂下来,望着琼玉手中的糕点方想起来笑着道,“哦,这是三姐姐给我莲花饼餤。我今儿下学从三姐姐的棠毓馆边路过,遇到三姐姐向三姐姐请安。三姐姐就给了我这盘莲花饼餤。”
顾嘉辰一怔,不意这莲花饼餤竟是顾令月所赠,一时之间胸襟动荡,气不过,劈手将琼玉手中的莲花饼餤夺过,一把丢在窗外,只听的噗通一声,莲花饼餤落在窗外的小池中,咕噜噜的沉坠下去,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却是再也捞不回来了。
“哎呀,”顾嘉礼看着消失的莲花饼餤,不由大惊,跺脚问道,“大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呢?”
“我做什么?”顾嘉辰冷笑道,“琰奴,我倒还要问问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呢?你要知道,你和我们才是一边的,顾令月那个丫头对你没有好意,你怎么能接受她的东西?”
顾嘉礼瞪大了眼睛看着顾嘉辰,不解问道,“怎么会?她不是咱们的亲姐姐么?”
“什么亲姐姐?”顾嘉辰怒极反笑,“她和你是同一个阿娘生的么?”
她的目光顿了顿,阴沉道,“琰奴,她和我们终究不是一路的,为了保住咱们日后的安全,这时候,咱们便要将她当做敌人来对待。”
顾嘉礼一噎,分辨道,“赵先生教导了,庶出子女要尊敬嫡母,孺慕嫡出兄姐。家和万事兴,方是一个家族的兴旺之道。三姐姐虽然性子清淡了一些,但待我还是很好的,我怎么就非要当做敌人了?”
“好了,”苏妍坐在一旁冷眼旁观一双儿女的对峙,见着此时气氛有些僵硬,忙开口劝着道,拉着顾嘉礼立在面前,柔声道,“琰奴,你大姐姐一时气着了,不是有意凶你的。你别多想,先回去吧!”
顾嘉礼一双黝黑的眸子望着苏妍,充满了天真气息,问道,“姨娘,大姐姐说的可是真的?我们真的和三姐姐是敌人么?”
“自然不是。”苏妍顿了片刻道,慈爱的看着顾嘉礼,伸手抚摸着顾嘉礼的脑袋,笑着道,“你们和三娘子不同母,可能做不到那么亲。但终究也是嫡亲姐弟。”
顾嘉礼这方满意,起身应了一声,“是。”
“盯着小郎君些,”苏妍吩咐琼玉,“让他晚上别看书了,早些歇息。”
琼玉恭敬的应道,“奴婢记下来了!”
顾嘉辰坐在一旁,眉宇间充满了忍耐之意,待到弟弟顾嘉礼离开,方问道,“阿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妍直起腰来,淡淡道,“阿瑜,咱们母女也就罢了!琰奴是你阿爷唯一的男丁,也是咱们最后的希望。我不希望琰奴掺合到这件事情来,他只要好好长大,好好读书就可以了,瞧着三娘子的模样,虽然对咱们母女不善,对琰奴这个弟弟却还是保持着一分善意的。琰奴若不和公主母女结怨,日后成长,说不定什么时候便可借到公主的外力襄助。”
她望着顾嘉辰,询问道,“阿瑜,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顾嘉辰沉默良久,知道各中利害关系,方点头道,“我明白了!”声音含着一丝别扭之意。
苏妍点了点头,“这我就放心了!”
一轮月亮挂在中天之上,夜色如水。苏妍絮絮道,“阿瑜,不仅是琰奴,便是你,我也得劝着些。这个世道,咱们妾室庶女,在正室嫡出面前是天生就要矮一截的。你心气高,阿娘是知道的,可是你这些日子也太激进了!你虽聪慧,须知旁人终究也不是傻子。这些日子,三娘子仗着优势让你吃了不少亏了!你若还不思反省,我倒劝你,还是就此认输,在顾令月的威风下讨生活算了?”
顾嘉辰唇角一翘,自信道,“事在人为,那顾令月又有什么?她费尽了心思想要得阿爷宠爱,不也被我三言两语给轻易废了么?可见得,只要我想对法子,终究是可以对付的了他的。”
苏妍怔了怔,面上神□□言又止,终究问道,“那你下一步又打算怎么样呢?”
听着苏妍的问法,顾嘉辰难得垂下螺首,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从前确实太激进了!”
自当日公主在国公府当众说出不认顾嘉辰为女的话,顾嘉辰的日子便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虽然在国公府中还好,但这些日子出门在外,邂逅了不少奇异审慎的目光,不仅交不到新朋友,便连从前的朋友相处之间都推三处四,生出几分避忌起来。
她将一丝恨意隐藏的很好,柔声道,“如今长安的现状对我很不利,我若想要改变现状,必须让公主收回当日的话,重新结纳我做她的‘女儿’。——我想着,公主的性子是很好的,我只要诚心到她面前认下错,想来她也不会好意思继续苛责我。只要我和她一道以母女形象出现在长安众人面前,想来先前的‘谣言’自然会不攻而破了。”
苏妍一瞬间的神态有几分僵硬。
这些年,公主远离国公府,非但顾嘉辰和顾嘉礼几乎将苏妍当做了完全的母亲,便是苏妍自己,也将一双儿女看做了自己的。这时候听见顾嘉辰打算向丹阳公主献媚,眉宇中露出一丝颇为受伤的情绪。
她虽然明知道顾嘉辰这般也是出于无奈,但是作为一个母亲,亲生女儿主动认其他女人为母,自己的心终归是像戳了一刀的。她回过头,仓促掩饰伤感,笑着道,“你能够想明白这一点,也是好事。这是应该做的事情,你去做吧。别担心我,我受的住。”
顾嘉辰望着苏妍,眉宇间神色软了软,挨着苏妍身边坐下,执着苏妍的手,唤道,“阿娘,我是你的女儿,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我如今所作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我们母子三人过的更好!”
“我知道,”苏妍道,“你是我的女儿,我如何会不了解你呢?我只是,”她伸手抚着胸,“觉得有些心慌。公主母女的实力着实太强大,我们想从她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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