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体愈合之后布满了丑陋的疤痕,这让她难过了好些天。但某个早晨她醒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开始蜕皮了。撕掉死皮之后新生的肌肤暴露出来,如玉石般完美无瑕,连脸上的小雀斑都不见了。
“新生的皮肤太柔软了,在寒风里很容易皴裂的。”零号漫不经心地说。
他显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件事,买来了婴儿用的护肤油。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零号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从黑天鹅港辗转来莫斯科的一路上,每次雷娜塔醒来,都看见零号坐在床边,兴致勃勃地端详她。每一天她都在进化,身体的种种缺陷都随着血统苏醒而消失,有时候雷娜塔会对着镜中的自己发呆,从正面转到侧面,不敢相信那些完美无缺的线条属于自己。
零号对这种变化表现得很开心,带着雷娜塔去黑市上买衣服。雷娜塔第一次看见那么多漂亮衣服一件挨一件挂在一起,在黑天鹅港的时候,孩子们只有圣诞节才会得到一身新衣服。她待在更衣室里,零号会从衣架上摘下一件又一件扔进来,她一一穿上走出去让他看。通常零号只看一眼,他觉得好的就打个响指表示这件他要了,觉得不行他就不耐烦地比鬼脸。
他给雷娜塔买了日本产的内衣,雷娜塔都不敢相信世界上有那么轻薄的织物,丝绸内裤带着漂亮的蕾丝边,胸衣则有薄薄的棉垫子。
“反正即使发育了也不会有多大的胸部,还是买日本版的好了。”零号一边付钱一边嘟囔。
在雷娜塔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那家伙就怪笑着撒腿跑远了。
就这样,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零号就把雷娜塔武装成了一个高官家的独生女,他挎着雷娜塔走进莫斯科的高档场所时,彼此映衬,全无破绽。
钱绝不是问题,零号总是随手摸出一卷卷美钞付账,雷娜塔不知他从哪里搞来那么多钱,她也不问。零号就是这种超出想象的人,从西伯利亚回莫斯科的一路上,零号总能搞来各种各样的奢侈品跟她一起享受,他们挽着手走进高官专享的疗养院,零号做个手势,服务员就冲上来拎行李,安排他们入住全天有热水最舒服的房间。
脱离了零号屋,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困住零号,他彻彻底底地自由了。有时候他仍会孩子一样望着落日下的城市发呆,但一天天过去,他变得更像一个权力玩家。某一日他从黑市上采购归来时捎带了一盒古巴雪茄,深夜里雷娜塔醒来,看见零号坐在壁炉前,就着炉火点燃了一支雪茄,深吸之后倚坐在高背沙发里,许久才缓缓吐出一道青色烟雾。那一刻他的瞳孔映着炉火,仿佛熔金,身上升起山一般的威严,令雷娜塔觉得遥不可及。
“别害怕。我会变,但我不会离开你。”零号知道她在看自己,却不回头,“在你对我还有用的时候,我是不会放弃你的。”
“这是我们新的约定。想要活下去,就勇敢起来,始终做对我有用的人。”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铜铃声响起,候车的人们霍地站了起来,像是听见集合号的士兵。
大概是K4准备发车了,人们不顾一切地往检票口挤。谁也不知道车上有没有足够的座位,早一刻登车就多一分离开莫斯科的机会。人流在雷娜塔面前汹涌而过,她下意识地捏紧了口袋里的东西。那是两张东方快车的车票和两本盖着中国签证的护照,所有证件都在她手里,零号说要去办点小事,登车前一定赶回来。
“要是我真没赶回来,就是被抓住了,”零号走的时候随口说,“那你就自己去中国吧,我们在那里见面。”
雷娜塔不相信世界上有人能抓住零号,就像凡人抓不住魔鬼。但这时她的心还是狂跳,她伸长了脖子望向候车大厅的入口处,期待零号的身影忽然出现。检票口只会开放几分钟,如果几分钟内零号还不赶回来,她就得自己去中国。可她完全不了解中国,她去中国,只是因为零号想去中国。
在那个遥远的国度重逢么?可零号甚至没有约定重逢的地点和时间。也许去中国的旅行只是一场谎言,“办点小事”只是离别的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她对零号没用了,所以零号就走了。她这么想着,眼泪好像就要涌出来。
“你喝不喝热咖啡?”有人在她背后说。
零号端着两杯热咖啡站在她身后,喝着其中一杯,黑风衣上星星点点的都是雪花。
“你回来啦?”雷娜塔呆呆地看着他。
“哦,刚才就回来了,先去买了两杯热咖啡。外面真冷死了。”零号不由分说地把另一杯塞到雷娜塔手里,“给你,把手暖和一下。”
雷娜塔双手捧着那杯滚烫的咖啡,眼泪无声地滴落其中。
“都说了在你对我还有用的时候是不会扔下你的啦。”零号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大大咧咧地说着,摘下手套,把双手搓得暖起来后摸了摸雷娜塔的头。
这家伙流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我是去查你父母的消息了。但很抱歉,是坏消息,你的父母都死了,他们在有生之年里一直等待着你回家,可惜他们没能挺过这个燃油缺乏的寒冬。”零号小心翼翼地说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雷娜塔,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问:“听到这个坏消息要不要我拥抱你一下以示安慰?”
出乎零号的预料,雷娜塔点了点头,既不惊讶,也不悲伤。
“我知道啦。”雷娜塔轻声说,“车好像要开了。”
“嗯,可是这些人把检票口都挡住了。”零号说,“我把你举起来,你看看检票口那边的情况。”
他不由分说地把雷娜塔举过头顶骑在自己的肩上,他那么消瘦,这么做居然轻而易举。检票口并没有开启,雷娜塔看见检票员一边摇着铜铃,一边在小黑板上写下:“接到管理部门紧急通知,因铁轨缺乏维护,即日起K4列车停止运营。”
人们燃起的希望一下子被扑灭,所有人都呆呆地站着,不敢相信这个噩耗。
“K4列车被取消了。”雷娜塔说。
零号把雷娜塔抱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黑天鹅港的消息已经传到莫斯科了。”
雷娜塔警觉地四顾。
“不必怀疑,他们已经意识到有人逃出了黑天鹅港。如果是我,我也会立刻封锁交通要道。”零号拖着雷娜塔往外走,“火车站最先被封锁,然后他们会在公路哨卡和机场加强检查。”
“我们怎么办?”雷娜塔问。
“去中国,”零号拖着她冲出火车站,仰望飘雪的天空,“我们去中国。”
“去中国?”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去中国么?”零号问。
雷娜塔摇摇头,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零号长得像个中国人,在那里他们能隐藏得更好。
“我看报纸上说,”零号摸摸她的脸蛋,“中国在苏联的南边,那里很温暖,一年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其中三个季节都有花开。不只是Papaverradicatum,那里有成千上万种花!春天的时候,每条山谷都开满不同的花,都是不同的颜色。”他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带你去看!”
他的眼里写满了孩子气的兴奋,好像那些被鲜花充塞的山谷就在眼前。
“那我们去中国。”雷娜塔点点头,“去南边温暖的地方。”
“我们就这样去中国啊?”雷娜塔轻声问。
“要是K4还在运营,我肯定能搞到特等座。”零号叹了口气,“可现在只有这个办法啦。不要抱怨啦,我还背着你昵……”
一望无际的雪原上,铁轨如并行的黑色长蛇,时而没入雪下,时而暴露出来,断续着去向远方。几十公里不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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