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做史密斯很有意思,这位导演也算是导演界的奇葩跟大牛了,他的处女作叫《逃出生天》,当时只有五百万的投资,可这部小制作却在公映之后收获了六千万的票房,直接让他跻身进入了二线,后来又连拍了两三部作品,成绩都非常好,三十二岁就跻身进了一线导演之中,可以说是非常年轻了。
然而史密斯本人却相当的不甘寂寞,他不愿意做一个只能拍摄动作片的导演,于是在成名之后筹资了八千万,拍摄了一部富有思想,加入了人文精神及自己深刻思考的独立片,彻底扑街,票房只有两千万,惨亏,险些被这部电影砸了招牌。
好在之后又拍摄了几部大场景的商业片,赚得盆满钵丰,而史密斯也照旧接工作的时候,自己筹资拍拍独立片子,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久而久之,史密斯的独立片就成了圈子里一个心照不宣的笑话。
跟‘梅林的胡子’和‘我的天啊’差不多是一个级别的感慨语,更坏心眼的甚至会说“我现在的心情崩溃的就好像听见史密斯又要拍独立电影一样!”
蓝瑟很是感慨:上帝给了他赚钱的天赋,他怎么就非要做一个有思想的人。
简而言之,很多导演是商业的保障,他们的确各有各的怪癖跟八卦,可是如果约上工作机会,不用太犹豫。而史密斯的邀请就要掂量掂量了,一定要确定好他是邀请你拍商业片还是独立片,前者保证你能赚钱,后者就……
也千万不要欠史密斯的人情,这位导演没有别的嗜好,你欠他的人情最有可能就是被拉去参演他的扑街独立片。
两人正聊得起劲儿,助理忽然在外头喊他们下船,船靠岸了。
对话匆匆结束,酒本身就倒得不多,喝了两口也差不多了,顾云开将仅剩的那小半口一饮而尽,杯子搁在桌子上,微微笑道:“蓝导,咱们也下船吧。”他招呼了声,自己率先走了出去。
蓝瑟晃了晃酒杯,沉思道:不管顾云开背后的金主是谁,打好关系总不是错吧。
更何况顾云开这个人也的确不错,有实力,又接得上话,让人如沐春风,给他透点消息情报的,也算是个人情。
他想了想,不紧不慢的端着酒杯离开了船舱。
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
简远很烦心。
正常意义上的烦心,就好像是所有的人会随便烦恼的那种事——异地恋的时候难以克制的思念,可是他又不能对喜欢的人倾诉这种心烦,所以只好……跟伯伯谈一谈。简文儒已经年纪大了,他不能老是无缘无故的去骚扰老人,像是这种感情上完全可以自己处理的就叫个人问题,如果蔓延到其他人身上也自然就是骚扰。
爸爸靠不住,妈妈不太懂,思来想去,简远只能靠伯伯。
在他的交际圈里,伯伯的思维相对来讲比较成熟,尽管有时候成熟冷酷过头了,可是并不妨碍在通常情况下简默都是正常并且正确的那个。至于其他的朋友……简远并不缺少朋友,男性女性都不少,不过要么沉浸在梦幻般的浪漫幻想之中,要么就是对感情浑然不在意,又或者是八卦压过一切。
总之,简远无法依靠他们。
简默难得没在处理公务,他跟另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还有简远坐成了一个完全的三角形,被喂得膘肥体壮的慢慢试图“轻盈”的跳到了简默的腿上,沉甸甸的压在上面,像是化开来的棉花糖,软乎乎的将自己伸成了一根法式长棍。
慢慢是简家养得一头波斯猫,有张非常严肃的凶脸,看起来好像总是很不高兴的模样,眼睛是琥珀色的,毛色则偏向银灰,有一身漂亮的长毛。它本来应该非常的优雅高贵、严肃高傲,甚至可以带着点安静的独立——可大概是性格的原因,它不但黏人无比,还把自己吃成了一只橘猫。
“他是?”
简远迟疑的看了看那个绷着小脸的孩子。
“一个……观察目标。”简默思考了会儿形容词,他的手轻轻顺着慢慢的头滑落至脊背,然后将它搂进怀里,不紧不慢的梳理起来,缓缓道,“不必在意他,如果没意外的话,过半个月他就是你的堂弟。”
简远吃惊道:“伯母是?”
“没有伯母。”
简远心领神会,可是顿了一顿,仍旧问道:“现在我知道了他为什么在这里了,所以他是哪来的?”
“…你不该知道的一些任务。”简默露出个和善的假笑来,他搂着慢慢,可自己的神态倒更像猫一些,矜持又高傲,简远猜自己大概也问不出来什么更多的问题了,简默想了想又说道,“不违法,我们也有血缘关系,非常远的那种,如果你想的话,我也不介意他移到你的名下,给你当儿子,不过这很可能影响你以后结婚,绝大多数漂亮的女士都会更喜欢自己的孩子。”
简远拖长了腔调,有点指责道:“伯伯……”
“我知道。”简默悠闲的摸了摸猫咪,委婉道,“我明白,小远,爱情、浪漫,感情已经在影响你的判断能力,你觉得自己会跟他天长地久,我只是在提出一个有可能的未来,别那么看着我,我猜他也不怎么会想当个继父。”
“你不应该在他面前这么讲话,好像在讨论一个货物一样。”简远不高兴的摇了摇头道,“而且你还是没告诉我,他是从哪里来的。”
简默对侄子的执拗毫无办法,他耸了耸肩道:“我们的远房亲戚不太喜欢这个孩子,而且现在已经有了更好的。我则恰巧想到自己需要一个继承人,帮忙接手了。”
“不太喜欢的意思是?”
“按照他们的原话,这孩子有点儿叫人毛骨悚然。”简默挺享受跟家人共处的时间,当然是指跟简默,而不是那个长得像个发育不良的小土豆一样的五岁娃娃。简远沉默了看了会那个大概五岁左右的孩子,他非常瘦小,眼睛很大,眼睛是天蓝色的,有点儿发育不良不过还算健康,惨白的像个人偶娃娃,头发倒是跟简远很相似,也有点乱糟糟的,像是花椰菜一样,脸上带着点雀斑,不是传统意义上漂亮的孩子,可也说不上丑。
他一直非常安静的低着头,来来回回的摆弄着手里的魔方,好像怎么也不会厌倦一样。
“别在意。”简默抬手压制住了简远接下来试图出口的话,平静道,“他不会在意这些,他是个单线程,不能处理复杂的事情。”
智力障碍?
简远忧心的对那个孩子投去一眼,又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简修瑾,跟老头子如出一辙的取名方式。”简默平静道,“别提他了,说说看你的想法。”
简远的注意力于是又被拉了回来,他有点惆怅的说道:“我很想云开,想见他,想跟他聊天,想跟他在一起,可是他是个演员,最近又在工作,很忙碌,我不忍心打扰他。他总跟我说任何话都可以告诉他,可是我觉得总是打扰他太不成熟了。”
“那你想要个提议?”简默适当收敛住了对恋爱酸臭味的嫌弃,沉思道。
“嗯。”
“你做得没什么大错。”简默捏了捏猫爪,脸色半点没变,他蹭了蹭慢慢的小脑袋,倒挺有乐趣的逗着猫,缓缓道,“太黏人,太纠缠都是分手的原因,建立在分离跟不常见面上的恋情保质期并不长,尤其是他在娱乐圈里头,不保证会受到什么诱惑,多克制,克制自己,别让他看到你孩子气的一面,世人往往喜欢自己被保护关爱才会选择一份恋情。”
简默倒是真心实意的给简远出主意的,这个世界上他最不希望受伤的人就是简远,这个孩子每天都该开开心心的,至于顾云开……他的确高估了这个男人,还以为有多成熟冷静,能好好分析利弊,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反倒也能证明简远的魅力,所以并不是十分在意。
诚然简默对顾云开并没什么太大的好感,不过既然简远喜欢,他也不至于会过分反对。
“嗯……我知道了。”
简远蔫哒哒的垂下了头,尽管他也这么想,可是有时候不听其他人说出来,总觉得心里还能存着点侥幸似的。
当你有一个完美无缺又棒透了的地下情人,你知道两个人之间是真爱,也知道互相靠近彼此就会很幸福的时候。往往恐惧就会随着幸福同时来到,我配得上他吗?我会不会太黏人,我会不会让人感觉很烦,如果索要得更多会被全部收回吗?
恋情之间的患得患失,把握不好尺度的小心翼翼,对自己本身忍不住焦虑跟怀疑……
太多了。
简默对处理这种小问题毫无耐心,爱情不是他的长处,而且问题如此简单,简远也已经想得非常清楚明白了,他索性抱着波斯猫离开书房,愉快的吸起猫来。难得的假期,跟家人相处的时间已经足够,没必要浪费在年轻人热血沸腾的爱情问题上。
对简默而言,世界上绝大多数的麻烦都是轻而易举能解决掉的事,而正相反的是,平淡无奇的日常反而能让他感觉到焦躁不安,他喜欢安逸,可局限在数个小时里,如果太过安逸,他铁定会疯掉。
爱情挺有趣的,只可惜保质期太短暂,消磨它的东西又太简单,简默实在提不起劲。
简远坐在自己的位置里思考了大概有那么几十分钟,直到顾云开发来了视频通话,他的妆还没卸干净,只掉了一半,但穿着是现代风格了。简远知道他最近在忙着拍摄一部叫做《灯如昼》的大制作,而顾云开在里面演一个狐妖,这个狐妖叫封三郎。
不过也就知道这么多。
顾云开刚下戏,他匆匆的跟简远聊了两句,似乎那边又有什么事,喊了他好几声,他忙应了,颇为遗憾的看着简远道:“抱歉,我得下了。”
简远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份喜悦,它就迅速的消散破碎了,只好忙在对方挂断之前露出笑容来,温声道:“没关系,你忙,我一切都好。”
这似乎让顾云开松了口气,他点了点头,脸上又多带了点柔情,轻声道:“我也一切都好,下次聊。”
视频被挂断了。
我只是很想你。
简远看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映照出自己的脸,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你看起来很悲伤。”稚嫩的童音忽然响了起来,简远闻声看过去,发现简修瑾并没有随着伯伯离开,反而坐在那里,手里的魔方已经掉到了地毯上,可看他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的样子。他湛蓝的眼睛非常明亮,像是湖水的倒映,像是一块碧蓝的彩绘玻璃,清澈而剔透,简直像是两块晶体,就那么无意义的注视着简远。
说得没错,这孩子有时候的确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寻常的孩子总让人感觉到实在,他们有血有肉,软的像是能化在怀里,乖巧可爱,活生生的;但这孩子不是,他更像个娃娃,或者是端坐在画里的人物,但照片眨动眼睛,或是人偶张嘴说话,人总免不了陷入恐怖谷效应。
“什么?”简远温声道。
“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悲伤。”简修瑾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声音平静的毫无波澜,甚至连表情都没有,稚嫩的童音听起来怪诡异的,“却说自己很好,你在撒谎。”
简远温和的笑了起来,他觉得这个孩子有点吓人,可毕竟只是一个孩子,他换了个更近的沙发,简修瑾这次皱起了眉头:“你为什么要更换座位?”
“因为我想离你更近一些。”
“我的听力没有任何障碍。”简修瑾回答道。
简远微微笑了起来:“只是一个距离的更变。”简修瑾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他点了点头,没有再提问,于是简远坐在沙发上双手碰触着,抿唇道,“撒谎是因为我不能给他带来困扰,就好像我很想吃苹果而他已经买了梨一样,他更喜欢梨而我更喜欢他。”
“他喜欢梨,而超过喜欢你?”简修瑾有点困惑。
“不,不是这样。”简远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当然更喜欢我,只是……只是我们可以另一天吃苹果,没必要非得今天不可,尽管我不知道要等多久,可吃苹果的那一天总是会来的。”
简修瑾学着他的手势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不过由于面无表情,看起来非常奇怪,简远问道:“你在干嘛?”
“学习你,你看起来很放松,降低了我的戒心,我在降低你的戒心。”简修瑾一板一眼的回答道,“你说得不符合正常思维,既然你受到他的重视,在他心里有一定的地位,为什么他不愿意放弃梨。”
简远沉默了一会儿道:“因为我们不能只有彼此,人还有更多的东西要得到,得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就要学会忍耐。”
“你可以跟他倾诉。”简修瑾建议道,“鉴于你的描述,他会回应你的可能性很大。”
那下次呢?下下次呢?再下下次呢?
人类的贪婪是永无止境的,因此绝不能开先例,这某种情况上其实也是人类的虚伪,爱你的人不愿意你受委屈,不愿意你忍耐,可是当你真正提出自己的要求后,你在对方心中的重量就会悄无声息的变轻那么一点儿,一点点,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
直到你不断的提出要求,对方不断的满足你,他最终会从温柔体贴变得厌倦嫌恶。
那时候你就成为了困扰。
“是啊,我知道。”
简远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他不自觉的在对简修瑾微笑。
“所以看到他吃梨,我就觉得很开心了,比自己吃苹果还要更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