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远去漠北苦寒地,从此不得相见,就忍不住伤感。不喝酒还好,几杯酒下肚,被李明昌扶到后殿,陈宗昶借着酒劲儿,抱着柱子痛哭了一场。
八尺男儿压抑的哭声,令人心痛。
李明昌拍着他的后背安抚,回头看到皇帝,张了张嘴巴,又闭上。
赵炔朝他摆手,在殿门口静立片刻,默默地转了身。
次日一早,酒醒后的陈宗昶整肃着装,赶赴奉天大殿。
一袭红毯自玉阶而下,一路出皇城,绵延数里,光启帝身着通天冠服,携贵妃杨氏隆重送嫁,长公主、通宁公主、太子殿下和阖宫女眷悉数到场。一应官员、王侯公卿,依例而立。
鸣礼奏乐,礼官唱念祝祷词,长公主眼含热泪,亲手为陈红玉簪发。
陈红玉跪地,长长谢恩,泪水盈目。
高高耸立的奉天殿前,送亲使者整装待发,威武的皇家护卫、匍匐跪候的宫人,金银财宝、绫罗财帛、字画书籍满满的皇家气派,半分不输当日光启帝嫁女。
“吉时到!”
“恭送温仪公主!”
礼官前头引路,司礼内官持礼器华盖随行,陈萧骑马引兵打头,锦衣仪仗阵列跟上,皇城门口,还有数千送嫁官员严阵以待。陈萧会亲自将妹妹送到阴山出塞,等北狄的迎亲使节到达,这才返回京师。
长安大街早已铺满了红毯,道路仿佛没有尽头,两侧全是出来看热闹的百姓。
很多人都记得哲布亲王骑马入城那日的俊朗仪容,而今日的新郎官,比起那一天来似乎更为英武了几分。亲王礼服,手执缰绳,腰系宝刀,剑眉如画,目若星辰,五官刀刻一般深刻。他的皮肤比大晏京师的男子略深,如一层浅铜颜色,不若白马扶秀俊美清雅,不似赵胤美颜风仪高华,却自带男子气概,自有亲王风度。
沿途全是欢笑声,恭贺声,祝福声。
陈红玉端端正正地坐在嫁辇上,大红的盖头下,泪水早已湿了妆容。
时雍和乌婵二人,拉着手,随着嫁仪一路行走了许久。
人群里,还有吕雪凝、周明生,王氏、宋长贵,还有无数张熟悉的面孔。
每走一段,便有人大声叫“温仪公主慢行”,而时雍和乌婵等人,只是沉默,目光相随,直到嫁辇越去越远,再也看不见。
“红玉嫁人了。”
乌婵紧紧抠着时雍的手。
“你也要走了。”
时雍扭头看她一眼,突然莞尔。
“别难过。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乌婵困惑,“哪里?”
时雍道:“去了你自是知晓。”
画舫安静地停泊在水面上,今日人们都去观看温仪公主的嫁仪了,湖畔人少,林中似有鸟鸣,极为安静。
乌婵看着眼前的画舫,张大嘴巴,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你什么时候把画舫买回来了?”
时雍没有解释更多,朝她眨了眨眼睛。
“上去看看。”
当年,乌婵自然是画舫的常客,有时候玩得累了,直接在时雍这里睡下也是常事,她从来没有想到,还有一日能登上这艘画舫,一时兴奋不已,提起裙裾就往上面跑。
门推开,她脸上的微笑突然敛住。
画舫里只有三个人。
一个白发似雪,一个坐在轮椅,一个默默而立。
“燕穆?云度,南倾?你们你们出来了?”
乌婵的脸上,惊喜和惊讶同时存在,看上去那表情格外喜感。
燕穆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乌婵看看他,又看看云度和南倾,声音情不自禁地哽咽起来,“你们,可还好?”
燕穆笑容不变,南倾道:“我们都还好。大都督没有为难我们。”
云度道:“没有大都督了,只有锦城王。”
看着几个人别后重逢时快活又欢愉的表情,时雍恍惚回到了当初。雍人园还在,画舫还是盛景,她富甲一方,容色倾城,张扬又恣意,惹来多少目光而这几个人,伴了她好多个年头。
“苦尽甘来,大家都还好好的。”
“真好。”
“真好。”
乌婵又笑又哭,燕穆只是微笑看他,云度和南倾静默不语。
“今日晌午画舫聚餐,就我们几个。”
时雍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微微眯眼。
“我们好好话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