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奕秋准备开门办学之前,就已经有人对围棋指手画脚了。归纳起来,大约有如下三家最具代表性:
孔老师丘。他说,大家若是整天无所事事,不还有一种叫做围棋的东西吗?大家实在闲得发慌,就用它去荒度时光吧。当然了,他的观点,我们要尽量做到用心地去听,用我们的左耳朵,然后再用我们的右耳朵想一想,这句话是不是已经可以像一阵风似的把它吹掉了。这不能算孔老师没有水平,也不能说他的话就没人爱听了。我们的意思是,既然孔老师都出面,说如果你们实在是无聊得发慌,与其整天在街上勾肩搭背惹事生非,不如就去找奕秋,跟他学学围棋,再打发起时光来不就容易得多了吗?
孟老师轲。这个先生我们得防着点,但又绝对是不敢得罪的。一来,他是老师的最得意门生,又在老师死后继承了他的衣钵,他说的话无疑是没有第二个人敢说了。二来,孟老师虽然说了一些对围棋很不利的话,但今后还要靠他给奕秋树碑立传哩。所以,不管他说围棋是一个连他小拇指都算不上的小玩意,还是故意吓唬大家,说下围棋的人都是不孝顺的人,我们最好都装着没听见。让孟老师继续想他的问题,写他的书。如果我们找上门跟他吵一架,孟老师就此一病不起怎么办?
尹老师喜。他说:习射,习御,习琴,习弈,终无一事可以息得者。这大概是当时对围棋最公正的评价了。不仅如此,这句话已经可以当做围棋中的格言,而高悬在客厅了。所以,尹老师喜可能是他们那个阶层的围棋高手了。没有相当的实践,就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有了这些文化界顶尖级人物的围棋论述,奕秋就可以出场了。
但奕秋也有奕秋的苦恼,就像任何大师一定会有大师们的共同困惑和难题一样。
作为棋手,他现在不仅可以独步棋坛,而且是肯定地要被写入历史的第一个大国手。别看老孔他们现在说三道四的,连围棋的一点皮毛还未摸全都敢随意地下结论,不过因为他们是大名人而已。他们要说就说好了,说的天花乱坠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一旦涉及到技术问题,就是你老孔也得屈尊说一句“最好问一下奕秋”吧?所以,孔老师是文化界的泰斗,奕秋就是围棋界的鼻祖。说穿了,两人不过是“学院”与“民间”的区别罢了。
而让奕秋蒙羞的是,同样是面向社会招收学生,同样是声名显赫的大师,为什么结果却是一个门庭若市,一个无人问津。
唯一的两个学生,还是人家孔老师路过奕秋的围棋会馆,坐在牛车上看着不忍心,转身从后面跟着的一群学生当中随便指了两下给让出来的哩。这算啥啊?你看人家孔老师坐在牛车上,随口吟一句:“学而优则仕”,根本不用教鞭,后面就会雷鸣一般地响起那句:“学而优则仕”。唉,真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但不管怎么说,奕秋总算是有了学生,虽然只有两个,但他还是很认真地开始了授课。
第一课,奕秋讲的是“什么是围棋”,第二课,讲了“我们为什么要下围棋”,第三课,讲的是“下围棋与吃饱饭的关系问题”,到了第四课的时候,奕秋忽然抓起一颗棋子扔了出去。
两个学生中就有一个叫了一声“哎呀”,站起来就问:“你干吗拿棋子打我呀,老师?”
原来,这个学生从一开始就不好好听课,不听也就罢了,可你怎么也得看老师一眼吧,老师辛辛苦苦在上面讲,你却尿都不尿老师一眼,仗着自己是圣人推荐来的,也总不能老是望着窗外,做出一副准大师思索状吓唬人吧?你看另一个学生就不像你,每一堂课都是规规矩矩的,虽然还没有到举手提问的地步,但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他绝对是一棵围棋的好苗子,将来准成大器。
其实,从他们进门奕秋就看出端倪了。两个学生,一个低眉顺眼,老实安静,一个东张西望,心浮气躁,在孔老师叫他出列时,居然还敢拿眼睛顶撞老师以表示他的愤怒。这样的学生,哪个老师会喜欢他。
奕秋想,你老师把你这号人推给我,就是想叫你来出洋相看我笑话的。可奕秋是谁,是围棋大师!围棋是什么,是兵法,是谋略!换句话说,到玩手腕的祖宗面前班门弄斧,不是贻笑大方,就是自找苦吃!所以,奕秋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看你一点都爱听我讲的围棋课程,又不能不做在这里,一定是难受得很。这样吧,与其你老是在我的课堂上走神,不如我再将你退回给孔先生,也免得我误人子弟。”
奕秋准备将他像皮球一样踢出门,这个学生却不干了。接着,他说出的一番话,不禁大出奕秋意料之外,而且还叫他这个在棋坛之上一度孤独求败的人物,差点望着西边孔子的去处跪谢。
这个学生说:“老师,我没有想到,你一直到现在才肯挑我们的毛病这是一。第二,你只注意别人的态度,却没有看到自己的举止。你以自己的喜恶来看待我们,所以你第一眼就将我们划分了出来。你喜欢的,上课时你的眼睛就很自然地看着他,你不喜欢的,偶尔看一眼,就觉得烦,一烦,你就会不由自主地认为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对你的不恭敬和挑衅。第三呢,孔先生既然把我们交给你,既是对你天才的信任,也是对我们的天赋的尊重。可是你呢,从我们进门的第一天起,你既不通报你的大名(尽管你大名鼎鼎),也不问我们的姓氏,拿过围棋就大讲特讲它的功利。‘围棋不仅是技术,也是艺术,’这句话,难道不是你讲出来的吗?老师你说,有这三点,我们是不是有权利对你的课程表示一点怀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