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聘金皆已齐备,不妨就挑个近些的日子下聘。”他想着雪雁在赖家待嫁,赖大媳妇终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隔着一层肚皮,难免有疏忽不周之处,自己早些下聘,他们得了聘金,不定更用心给她置办嫁妆。
韩青山夫妇也赞同赵云的想法,忙拟了草帖,请媒婆去赖家商议。
赖家见到赵家的聘礼,都是一呆。
赖嬷嬷因道:“不是这赵家只是寻常耕读人家?如何出得起这样的聘礼和聘金?”
雪雁近日在房中做针线不出门,并不在这里,赖大媳妇忙笑道:“听这姑爷跟着周将军在外面历练了几年,军功之赏极厚,自然有所进项。”
赵家拟的草帖上除了聘金三千两银子外,另有妆蟒十二匹,各色绫罗绸缎十二匹,四季衣裳十六套,锦被缎褥八床,貂皮四张,鹿皮四张,赤金龙凤镯四对,金项圈四个,金元宝一对,另有茶饼生果米糖羊酒等物,其数目固然远远比不得周家送给黛玉的聘礼,但在当下已经十分丰厚,比赖欣荣婆家送的聘礼还多两倍。
赖嬷嬷婆媳两个没有提出再叫赵家添东西,乃对媒婆道:“如此已经足矣,既如此,就这么着罢,也不必再生事端,咱们家虽不济,女儿家的嫁妆却不薄。”
媒婆闻言大喜,她本道赖家地位高贵,只怕会对赵家不满,没想到一次就过了,忙回来告诉赵家,并定了日子下聘。
日子定在十月二十二,这日天气不大好,因已入冬,天阴阴的,不久便微雪飘扬,两只大尾巴喜鹊在梅花树上吱吱喳喳,更显得扎着红花的聘礼喜气非常。
黛玉亦亲自过来,同赖家亲友女眷看了赵家送来的聘礼和聘金,暗暗头,她听周鸿过,赵云家资不过上万,都置办了良田房舍,如今拿出三四千两银子做聘礼,足见他对雪雁十分用心,乃是倾力而为,和世人大不相同,遂在雪雁房里笑时提起此事。
雪雁微微一怔,脸上旋即一红,心里却想着,但愿能得良人相伴一生罢。
赖嬷嬷听了,心中忖度半晌,乃笑道:“家里给雪雁置办嫁妆的钱尽有的,赵家送来的聘礼和聘金咱们一个都不动,都留下添到雪雁的嫁妆里去,也是一番心意。”
黛玉深觉意外,笑道:“嬷嬷如此厚道,真真是雪雁的福气。雪雁,还不过来谢你祖母。”
雪雁忙上来磕头谢过,被赖嬷嬷一把拉起。
众人不免想起了周家下聘之时,贾母当时亦将聘礼作黛玉陪嫁,不过是因为荣国府花掉了林家的许多财产,没想到她这个丫头也能得赖嬷嬷如此相待,倒是有造化,三四千两于侯门公府不算什么,于他们这些人家而言却是一笔极大的数目,足够好几年的花费了。
黛玉仍是最后离开,因与雪雁道:“庄子上的租子送来了,你的我叫人分了出来,二百两银子并些猪羊鸡鸭米炭等物,数量不多,是送到你哥哥那里,还是送到这里?”
雪雁想了想,道:“我哥哥常在宫里,不大住在家里,家里那几个厮和婆子我已给了足够采买的银钱,如今干爹干娘和祖母为了我的事情忙活,姑娘就打发人送到这里来罢,横竖也该尽些心意。”
黛玉头道:“也好,明年就送到你家了,今年就先这么着罢。”
回去后,黛玉果然打发人送来,除了二百两银子,另有白米十石,御田胭脂米两斗,粉糯、碧粳各两斛,鹿、狍子、獐子、野猪、猪、羊等各一只,上等银霜炭一百斤,下剩还有鸡鸭鹅鱼干菜干果若干,数目不多,倒也样样俱全。
雪雁将单子交给赖大媳妇,由她做主。
赖家不缺这些东西,但既是雪雁的心意,赖大媳妇也就收在了年货之中,只将银霜炭和几样干果送到雪雁屋里,既是过冬,也好待客。
此事一毕,因赵家是耕读之家,在春日办喜事,大定过后,请了次年二月二十六之期。
距离出阁不过三四个月,雪雁安安稳稳地在家中绣嫁妆,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是她定亲的消息传到荣国府里,别人犹可,唯有宝玉滴下几清泪,闻得雪雁陪嫁上回所见的兰和翠柳两个丫头,不禁跌足长叹,道:“世上又少了三个清净洁白女儿。”
上回迎春定亲之际,袭人已听他如此感叹过,这回又闻,不觉一笑,道:“女孩子大了,自然该有人家了,二爷这话,都让人不知如何是好了。”
宝玉顿时想起迎春来,听近日凤姐正为她找婆家,十分忙碌,再兼雪雁一事,更增伤心之意,无精打采地道:“嫁人有什么好?不过两年就绿叶成荫子满枝,再过几年,未免乌发如银,红颜似槁,女孩子到这地步,还有什么趣儿?”
袭人又气又笑,道:“依你这么,女孩子竟是老死闺阁之中就是好的了?”
宝玉一想到老死闺阁,不免又想起即使不嫁人,若是独守空闺,依旧是难避岁月蹉跎,仍然乌发如银,红颜似槁,不禁再次叹息出声,流泪不语。
麝月端茶上来,笑道:“你跟他这些做什么?正经一会子去向二姑娘道喜去。”
袭人一怔,忙问道:“二姑娘人家定了?”
麝月头道:“好容易定下来了,这回根基门第清白,总不会如上回那样了。”
袭人听了,忙问是谁家,宝玉也看了过来,想来迎春这五个人仍是躲不过嫁人的下场。
麝月道:“二奶奶托大舅太太的亲,的是史家的一位远亲,姓廖,名唤廖胜,今年十九岁,脾气温和,家资也还过得去,本人是个秀才,只因才没了父亲守孝三年,所以耽搁到如今还未娶亲,廖太太性子也好,闻听二姑娘退亲非二姑娘之故,廖太太又亲自过来相看了,觉得十分满意,便请官媒来提亲了,老太太已经答应了。”
袭人叹道:“二姑娘先前退了亲,凭二姑娘再好,也不上大好的人家,廖公子脾气温和,这是最要紧的,想必能对二姑娘好些,也是一桩喜事。”
毕,同麝月去给迎春道喜。
彼时迎春处已经有李纨、探春、宝钗等人过来了,见到袭人,都笑问宝玉如何,袭人忙笑道:“二爷好得很,只是不得出门,恨得不行。”
李纨笑道:“还是老实些静养罢,等你们二爷好了,想去哪里都使得。”
凤姐正坐着轿过来,命人送上许多绸缎衣料,乃对迎春道:“先前的衣料都换了,用这些新的绣嫁妆,定的日子定在腊月初六,廖家是读书人家,并不急着今年过门,大概到明年三四月份方定,你倒和雪雁赶巧了。”
迎春本对自己终身无望,忽然得此良缘,心里固也遂愿,忙过来道谢不尽。
凤姐拉着她的手,见她近日消瘦许多,皱了皱眉,道:“你好生养着,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廖家既然知道退亲一事仍来提亲,可见他们并不在意,也知你的好处。等你过门后,可不能太软了性子,拿出些公府姐的气势来。”
迎春红着眼圈儿低声应是。
李纨笑道:“听听,今儿好歹拿出了嫂子的气势,快叫她再教教你。”
凤姐横了她一眼,抚了抚鬓角的簪子,道:“你还我呢,往常这些姑子们都是你教导针黹女工规矩的,怎么偏咱们二姑娘竟软得跟面团儿似的,我人又笨,身子又重,也不读书识字,竟是大嫂子来教她两个月才好。”
李纨摆手道:“我可教不好,倒是宝姑娘好,为人处事连太太都夸赞,比我强十倍,且年纪比二丫头又大几个月,且劳烦宝姑娘一回,不定咱们二姑娘竟能脱胎换骨也未可知。”
听闻此言,凤姐不觉抚掌一笑,道:“我怎么没想到?”
两人皆不愿宝钗为宝玉之妻,一个是贾珠之孀,来了一个宝钗和王夫人同声共气,自己孤儿寡母未免愈加艰难,且常听宝钗行事以俭省为要,唯恐她进门后削减各处花费,一个是贾琏之妇,素以贾母马首是瞻,但贾母最疼的无过于宝玉,上头又有元春,不愿宝钗进门夺去自己管家理事之权,故此妯娌两个竟撇开先前种种,同仇敌忾起来。
凤姐无所顾忌,李纨却不敢,脸上微现懊恼,她从前最是心谨慎的,如何今日竟然出这话,想是忍不住心中的不平之气了,她恐惹得王夫人不快,因此了这话,便立即掩口不语,好在她同黛玉交好,周家又是书香门第,总比府里帮衬贾兰多些。
宝钗正同探春起别后之事,正到薛蟠下月娶亲,闻声回头,笑道:“大嫂子和凤姐姐快别臊我了,我一个女孩儿家,哪有我教导二妹妹的道理?再,我哥哥下个月成亲,家里无数琐碎事务等着我帮衬我妈料理,竟是分不开身,还是大嫂子和凤姐姐教导二妹妹罢。”
李纨和凤姐听了,俱是淡淡一笑,李纨不再开口,低头同迎春话,凤姐却笑道:“依我,姑妈也太劳累了你,你一个姑娘家,哪有忙碌哥哥娶亲诸事的?倒是你,二丫头都有人家了,你可怎么好?过了年就十九了,到底不了。”
宝钗面上一红,羞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我话的余地,凤姐姐近日竟糊涂了不成?再,长幼有序,我嫂子还没进门呢!”
凤姐大笑道:“是了,蟠哥儿娶了亲,可不就是妹妹的喜事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良缘。”
一语未了,莺儿忽然掀了帘子进来,道:“姑娘,二太太叫你过去呢。”
宝钗忙向众人告罪,往王夫人院中走去。
凤姐拍手道:“莺儿这丫头倒乖觉得很,怪道是个体贴人心的黄莺儿呢!”
李纨笑而不语,心道若是不乖觉,岂能受宝钗倚重,还拜了宝玉身边第一厮茗烟的娘为干妈,如今两家亲厚,且都管着园子里的花儿草儿。
探春嗔道:“二嫂子,你的是什么?这样打趣宝姐姐。”
凤姐静静看了她一会子,忽而笑道:“三妹妹倒和宝姑娘好得很。”凤姐如今十分精明,不似先前看不透,心想难怪从前她们作诗,别人都林妹妹的诗为上,李纨后来评了个不分高下,唯有探春赞同,也难怪那一年管家宝钗得了下人的好,探春并没有记恨,反而在宝玉生日时各人的生日,她独记得宝姑娘的生日,却二月没人,想必早已赞同金玉良缘了。
探春笑道:“听你这话好没道理,宝姐姐为人大方和厚,我竟不能同她好不成?”
凤姐笑吟吟地道:“谁不能同她好了?只是白一句罢了,你若对此有心,倒不妨提二妹妹一回,她这么个性子,我实在是担忧得很。”
完,又对李纨道:“咱们平常也都教二妹妹些东西,总不能万事不知万事不管。”
李纨踌躇道:“若是二妹妹住在园子里倒还罢了,日常能见,如今她搬到了东院子里,我一个寡妇人家,如何能过来?今儿也是和姐妹们一起方过来。”
凤姐想了想,道:“缀锦楼并没有收拾起来,邢大妹妹和旧仆都在,叫二妹妹再过去住些日子,横竖廖家并没有急着让二妹妹今年进门,等到明年再,老爷太太现今也不管二妹妹,并不在意这些。”
迎春在这里居住也是十分艰难,心中自然愿意搬回大观园。
凤姐同邢夫人一,邢夫人本不在意迎春如何,便由着凤姐做主了。
迎春搬回大观园,只同邢岫烟一同话绣嫁妆,别的地方一概不去,李纨和凤姐都怜悯迎春命苦,时常过来教导她些人事,凤姐还罢了,不过是容嬷嬷后来教的,但是李纨出自书香门第,读书之家,自然有无数的道理可教迎春。
迎春的婚事定下来后,很快就放了定,过了大定,廖家也送了聘礼来,廖家送的自然远非雪雁可比,光是聘金就有五千两银子,喜得贾赦和邢夫人都不知如何是好了,立即收了银子,只将廖家送来的绫罗绸缎衣裳被褥首饰留给迎春添到嫁妆里,也算难得仁慈一场。
迎春的嫁妆本就没有如何预备,也没多少东西,再去了聘金,愈发寒薄,凤姐叹了一口气,只得去请示贾母,心想恐怕还不如赖家给雪雁预备的嫁妆呢,听家具是一水儿的红酸枝木,雪雁虽是丫头,好歹众人都知道她姐姐留下了不少东西,林如海和黛玉也赏赐了不少,赵家的聘礼赖家不动都给她做嫁妆,又有个宫里的干哥哥,必然不会不给她陪送东西,而迎春除了自到大做的衣裳头面外,竟没多少额外的进项。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我给你一万两银子做二丫头出阁之用,首饰不必一百套,二十四套必不能少,加上廖家聘礼里的一些,也够了。家具也用红酸枝的,打一整套,别的紫檀的黄花梨木的家具摆设我还有几件,给二丫头添在里头,也够体面了,古董陈设金银器皿,家里有好些用不到的,你挑些好的给她,到出阁前各家还有添妆,都放进去。”
凤姐听了,心里略一算计,倒也还过得去,便答应了,自去料理。
迎春的嫁妆几何,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赖大媳妇,雪雁自然也知道了,听赖嬷嬷叹息一声,道:“二姑娘不大得老太太青睐,大老爷和大太太又不在意,嫁妆也薄,一万两银子够做什么?家具首饰绫罗绸缎衣裳被褥还有出阁的酒席,样样都得花钱。”
雪雁触动心怀,头道:“也是我有福,遇到祖母和干爹干娘这样的好人。”
她所言乃是真心实意,赖家给自己置办嫁妆,收了赵家的聘金也是理所应当,何况这笔聘金还不是数目,但是他们却没有,愿意留给自己做陪嫁,不管他们是否为了让于连生和黛玉对他们满意,总而言之,他们能做到这些,便是有心。
比之赖家,亏得贾赦是侯门公府的大老爷,竟贪吝如此,对唯一的女儿也要算计价钱。
听了雪雁的话,赖嬷嬷微微一笑,总算没有白对她好一场,也觉得自家比贾赦夫妇强得多,便道:“咱们家也不缺那几个钱,能为你们好自然就尽些心。”
转眼间到了年下,迎春的嫁妆尚未齐备,雪雁的已经预备得差不多了,衣裳和荷包手帕等物自有针线上人做,自己做的并不多,家具都打好了,落地柜,梳妆台,架子床,罗汉榻,子孙桶等等,样样齐全,一水儿红酸枝木,打磨得十分精致,因上了漆,只在房中晾着。
赖大媳妇又将嫁妆单子拿给她过目,除了先前赖嬷嬷的那些,另外还有两幅当世名家真迹字画和好几件陈设摆件,并各样药材。
雪雁看毕,感激不尽。
赖大媳妇笑道:“这些是家里给你预备的,一会子将你梯己中能做陪嫁的也都添上,到时候咱们虽没有十里红妆,也得风风光光地出门子,不能叫人瞧了。”
雪雁出嫁场面大,嫁妆多,外人只会称赞他们赖家仁厚良善,赖大媳妇自然十分用心。
雪雁答应了,心里想着除了金银和首饰外,没上过身的新衣服和各色绫罗以及在山海关自己买的皮子、药材等都能添在上面,家常旧衣服就暂且放在赖家,等到回门之后再慢慢带过去,她的旧衣服不少,南华留的更多,都是上好的,不能随意丢弃。
正思量间,忽然有人通报于连生来了。
赖大媳妇闻言,忙带着雪雁亲自迎出去,于连生身后几个太监捧着东西,并没有先进门,只笑道:“此次来,乃有宫中赏赐给妹妹。”
一听此言,赖嬷嬷忙命人大开中门,摆了香案跪接。
于连生站在正面,乃念道:“奉圣旨:忽记南华之事,心有感慨,赐其妹王氏金玉如意各一柄,宫绸四匹,彩缎四端,金锭一对,玉杯一对,为添妆之用。”
众人一听,便知是长乾帝所赐,忙谢恩。
于连生受了各人的礼,又道:“奉懿旨:赏王氏宝石头面一套,珍珠头面一套,龙凤呈祥宫绸六匹,百年好合宫缎六匹,金项圈四个。”
念完,又道:“奉懿旨:赏王氏宫绸二匹,宫缎二匹,金项圈两个,笔锭如意金锞十对。”
众人便知先一个懿旨乃是皇太后懿旨,后一个是皇后懿旨,忙都磕头谢恩。
将东西悉数送到雪雁房中,尔后,于连生进来,问了赖嬷嬷一声好,笑道:“彼时已近年下,至二月初无空出宫,只眼下奉旨送东西才得了空,一会子再将我给妹妹预备的嫁妆以及戴公公送妹妹的东西一并送过来,妹妹的嫁妆一事,有劳各位费心了。”
赖嬷嬷连称不敢,陪着了许多话,方留兄妹二人梯己话,各人都出去了。
兰和翠柳陪着雪雁出嫁,故服侍一旁。
于连生对雪雁笑道:“我给妹妹预备的东西不多,晚上送来,妹妹别嫌弃。”
雪雁忙道:“哥哥何必如此破费?”
于连生摇头道:“你我兄妹比亲的还亲,出阁乃是一辈子的大事,岂能随意?戴公公给你的东西数目因不敢越过圣人,故只送了你一套头面,一套玉器并一座珊瑚盆景儿,别的就没了。我给你的是绸缎、首饰几样,因方才宣旨,故未带来。”
雪雁知道自己因南华的面子方得以如此,道:“哥哥回去替我多谢戴公公。”
于连生头,兄妹二人了些话,他便告辞回去,傍晚,果然派人送了一些箱笼过来,赖嬷嬷见了,忙命人抬进雪雁房中。
至此,雪雁的嫁妆再添一笔,有了宫里赏赐的东西,更增体面。
虽然这几年宫里没什么动静,也没对雪雁另眼相看,但是这次她出嫁赏下这些东西,可见宫里也是记得南华的,并没有忘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