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情殇

    回到帝都奉天，年轻的皇帝率领文武百官在城外十里，迎接大将军。全城百姓尽出城来看，一时万人空巷。皇帝还是三皇子的时候，以宽厚著称，为了在嫡皇子和大皇子的争斗中保命，朝中无一丝势力。却不想这皇位最终偏偏落在他头上。登基之后，便立显劣势，朝堂上各种势力争权夺利，相互倾轧，阳奉阴违，而皇帝又没有多少心腹，行事处处受到肘制。就算娶了左相赵安青之女，立为皇后，这五年来也很是艰难。

    季老将军和两个儿子战死，本是一个收回兵权的好时机，但是季家偏偏还活着一个季小将军，这个季小将军偏偏还刚立了功。皇帝考虑再三，匈奴未灭，终是怕季家在军中的威望，使得临阵换将伤了国之根本。而这次出城迎接，就是要探探这位季将军的意思了。皇帝如此礼遇，季将军你最好乖乖交了兵权，这样对谁都好。

    父亲果然没让皇帝失望，三叩九拜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调兵虎符交了上去，干脆利落。皇帝对着一旁的内侍打了个眼色，便有小太监托着一道圣旨出来，封季将军为正一品平国公，封将军夫人为正一品国夫人，赐住国公府，赐京郊别院一座，良田千亩，白银千两，国公府可拥兵三百，自成卫队。并宣告因前朝之乱，大齐自此只保留一个公爵之位。文武百官一片哗然，显然是之前没有经过殿议。但此刻皇帝大权在握，圣旨已出，便只能齐齐的禁了声。

    一时平国公府门庭若市。父亲每天应酬到深夜方归，母亲也并不得闲。那些个官家夫人，有眼红的，有巴结的，一句话拐上七八个弯，闹的母亲疲于应付。好在在大齐，除了宫里的娘娘，也无人在身份上越得过母亲去，遂没出什么大乱子。

    纸鸢在随记中看的出，那几年里，母亲过得很开心，哪怕随记中只有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娇嗔的语气，也能让幸福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

    平国公府明面上只可拥兵三百，但早在回京之前，母亲便令季恒从铁骑营中抽调了三百人，组成了暗卫。只留三十人暗中保护她和将军，其余二百余人分散到大齐各地，利用经商或是其他身份为掩饰从各处收集消息。用母亲的话说，“知识就是力量，信息决定一切。”

    但母亲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建和七年冬，皇后招母亲入宫品茶。母亲进了皇宫，见到的人却是皇帝。皇帝开门见山的问了神雷之事。母亲无奈推说是仙人指点，仙人叮嘱她不能泄露半点天机。皇帝压根不信这一套。母亲被困在宫中三天，父亲便在宫门前跪了三天。父亲在征伐匈奴时胸部曾受过箭伤，命是救了回来，却留了旧疾。三天三夜跪下来，已经是吐血昏迷了。皇帝故意让内侍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

    母亲气急，让内侍传话皇帝，她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制造神雷的方法她告诉了她的亲信，与其约定半年内无母亲平安的消息，便将神雷的制造方法送给突厥！随即悬梁上吊。皇帝大惊，却也不敢赌，但是心里又着实不甘就这样放过母亲。救下母亲后，把她送回平国公府，和母亲一起回去的还有一道圣旨“眹念平国公府人丁稀薄，平国公夫人三年未育，特赐婚萧贵妃之妹赵苓与平国公为平妻，为平国公府开枝散叶。”

    皇帝的这一巴掌打的不能说不响亮，尤其在母亲的心中，更像是用刀剜她的心。她可以跟爱人同生共死，却不能接受跟另一个女人分享她爱的人。母亲的随记里，字字泣血。她曾哀求父亲带她离开，但是父亲最终因季氏所有族人的性命拒绝了母亲。

    三个月后，国公爷大婚，漫天的红色，母亲想起了他们在草原上的那场婚礼。父亲再取的那一夜，母亲心里会有多痛。纸鸢猜不出。随记里母亲道：“总有一点点的奢望，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奢望着。多希望那元帕是假的。我终究不适合这个时代，一棵浮萍而已，居然奢望有个家，居然还爱上了一个人……”纸鸢读的心中大恸，抚着纸页上的褶皱，那是母亲的泪吧。

    大婚第二天，趁着父亲和赵氏进宫谢恩的时候，母亲瞒着季恒，一个人离开了平国公府。月余行至泉州时才发现有了身孕，于是在泉州府河东郡平顶村买了一处屋子住下了。母亲前脚刚落，后脚平顶村就陆陆续续搬来了几户人家，季恒也来找过，但母亲尽都没有理会，想是已然心死。

    随记自此终止，纸鸢却道不清心里是何种滋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各方权势妥协之下，结局居然是逼走了母亲。

    父亲定是爱母亲的，他临终将暗卫遣过来，是怕京中没了自己的制衡，皇帝会对母亲不利，但他应该没想到，母亲会如此决绝的离去。

    纸鸢默默的擦着泪，这些随笔才是母亲真正想要烧掉的。

    若自己没有发现，便不会知道这个秘密，回到都城，在皇帝的探寻下也不会露出丝毫破绽。但没有破绽，皇帝就真的不会怀疑自己了吗？没有破绽，就真的可以远离危险了吗？这才是母亲把暗卫留给她的原因吧。

    若自己如现在一般发现了这个秘密，知道了一切的前因后果，便知道了危险会来自哪里。但自己是否能像母亲一样宁可舍了自己的幸福，也不让百姓重受战争流离之苦呢？

    也许母亲到最后也没能做出决定，所以交给上天来选择。

    纸鸢拿出箱子里的卷轴，不出她所料，果然是硫磺和硝石的提纯之法。母亲留下这个……看来，自己的安全，在母亲心中，终是比天下苍生更重要。纸鸢流着泪弯起嘴角，但是母亲，你用一生的幸福守护的东西，纸鸢又怎么会为了自己的幸福而破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