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皇帝面色潮红,眸生异彩,挥挥手,示意倪公公退开一些,不咸不淡地说道:“道长的道德经讲得别具一格,朕听着也是有所感悟。”
皇帝在听完玄净讲道后,就又服了一颗丹药,此刻浑身上下都热乎乎的,说不出的舒畅。
这大冬天的,静心室内也只放了一个炭盆而已,可皇帝却热出了一身汗。都说年轻人火气好,不畏寒,皇帝想想自己年轻时,也未必有这样的体魄。
原本闭目的玄净道长睁开了眼,眼中闪着莫测高深的光芒,甩了一下手里那把银白色的拂尘,不卑不亢地道:“这是皇上与道法有缘,与贫道有缘。”
皇帝不置可否,在倪公公的搀扶下自蒲团上起了身,一边走向前方一排透明的琉璃窗,一边又道:“道长,这道德真经已经讲得七七八八,今晚道长不如给朕讲讲南华真经如何?”
现在才一更天而已,皇帝精神正好,在服了丹药后,甚至还有几分亢奋,毫无睡意。
所谓南华真经,即庄子。
玄净表面上不露声色,其实有些头疼。庄子信奉“无为”,认为君主“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强调君主要做到不夹杂君主个人的私心和成见。
这些话可不能跟皇帝说,说了不就是找死吗?
可是皇帝想听南华真经,自己就必须讲南华真经。
玄净想了想,干脆捡一些能说的说,于是说起了内篇的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皇帝仰首望着群星璀璨的夜空,负手而立,没说话,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在听经,还是在想别的。
忽然,外面一阵狂风大作,庭院里的树木在夜晚显得有些狰狞,连夜空的繁星似乎都因为这阵妖风起了某些变化。
玄净闭了闭眼,凝眸再看去时,发现夜空中某颗星辰明亮,可是象征帝星的紫微星却黯淡了下去。
玄净:“!!!”
玄净心里咯噔一下,一下子就忘了词,室内静了下来。
倪公公瞪着玄净,心道:这位道长未免胆子也太大了,皇帝让他讲道讲经,那是天大的恩德,他居然还敢三心二意?!
皇帝本来其实也心不在焉,但是玄净突然噤声,皇帝还是意识到了,收回了视线,蹙眉道:“道长?”
两个字不轻不重,不怒自威。
玄净头皮发麻,在皇帝跟前走动,机会与危险是并存的,一方面可以得到无上的地位,另一方面,要是说错了一句话,没准连脑袋也保不住。
他不是朝廷的文武百官,朝中不会有人替他说情,只“妖道”这个评价就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更重要的是,玄净心里也知道,皇帝对他已经十分不满了,若非还有丹药钓着皇帝,皇帝恐怕早就疏远他了。
君心难测,皇帝这个人翻起脸来最是无情了。
他要是再不显示出一点他的价值,他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玄净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转了两下,心里有了决定。
皇帝看出玄净神色有意,瞬间表情变得了冷厉了三分:“说!”
玄净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皇上也知道,贫道略通星象,贫道发现北极星黯淡,七杀星崛起,有取而代之的势头。”
玄净委婉地斟酌了一番言辞,生怕触怒了皇帝。
星象之术极为复杂,所以朝廷才会设立钦天监。皇帝对星象所知不多,可也知道北极星是紫微星,也就是“帝星”。
帝星黯淡,那自是不祥之兆。
皇帝的神情更冷了,逼问道:“七杀星代表何意?”
皇帝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问了出来,想得到一个明确肯定的回答。
玄净冷汗涔涔,却还是不得不把话说白了:“回皇上,七杀星是将星,遇帝为权。”
在十四颗主星之中,七杀星象征“威勇”,化气为“将星”,主“肃杀”。
七杀坐命之人,在乱世之时,帝君用之,可为良将,发挥所长;太平盛世时,将星却可能会冲撞现有的体制,说白了,就是造反。
“”皇帝的脸上像是覆了一层冰似的,严寒如雪山之巅。
从前玄净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他“将星黯淡”,说宸王命不久矣,可今天,玄净居然改了说辞!!
皇帝狠狠地瞪着玄净,杀意猛然地蹿起,又气又恼。
要是身边有禁卫军,说不定他已经拔出长刀朝玄净刺了过去。
怒火一起,皇帝的鼻息也变得急促起来,眼前一阵发黑,连身子都有些踉跄。
“皇上!”倪公公眼明手快地扶住了皇帝的胳膊,又拿出一瓶嗅盐放在皇帝的鼻下给他嗅了嗅,同时给他捋背顺气,嘴里劝着皇帝“保重龙体”之类的话。
嗅盐的气味宛如一股凉气涌入体内,舒缓了皇帝体内的燥热。
在急怒之后,皇帝变得稍微冷静了一些,气息平缓,但原本潮红的脸色涨得更红了,双眸布满了血丝。
皇帝怒意未消,只是之前他的怒火是冲着玄净,现在却已经转向了此刻不在这里的顾玦。
顾玦啊顾玦,他果然是狼子野心,对帝位早就觊觎在侧,顾玦分明是想要谋夺自己的帝位取而代之了!
他没有冤枉了顾玦这乱臣贼子!!
这时,內侍们机灵地搬来了一把紫檀木太师椅,皇帝就在窗边坐了下来,又有人急忙去点安神香,沏茶,人来人往。
倪公公更是小心翼翼地请示:“皇上,可要请太医”
皇帝抬手打断了倪公公,目光又去看窗外的夜空,一手紧紧地握住太师椅的扶手,几乎将之捏碎。
玄净一向擅长察言观色,立刻就看出了圣意,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脚下还有些发虚。
皇帝突然问道:“玄净,星象上还怎么说?”
玄净已经猜到皇帝会问这个了,因此面上也沉着了不少,不答反问:“皇上还记不记得去年宸王殿下重病的事?”
皇帝当然记得,就是因为顾玦重病,他直闯宸王府也没见到人,他才会依照玄净的建议给顾玦下旨赐婚,名为冲喜,最好永定侯府的那个庶女能克死顾玦。
皇帝本来以为婚礼后,他只要坐等顾玦去死,但顾玦怎么都不死,甚至精神还眼看着越来越好,还有精力参加了去年冬月的冬猎。
皇帝也是为此对玄净没那么宠信了,最近更是屡屡召见无为观的道士。
这些事玄净自然是知道的,虽然恼无为观趁虚而入,却也只能憋着这口气。
无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玄净还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又道:“皇上,贫道去年给宸王的批命没有错,宸王此前必有命数中的大劫,可这命数不是一成不变的。”
“庸碌之辈只能随波逐流,由命运摆布,但宸王殿下可不是庸碌之辈,贫道可以断定,宸王殿下必是遇到了高人改命。”
“此刻这星象就是证据。”
“若非有高人出手,这星象又怎么会突然改变呢,原本已黯淡得随时会熄灭的七杀星突然就明亮了!”
玄净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振振有词。
“”皇帝连茶也没心情喝了,脸色更差了。
玄净说得不无道理,人的命数确实会随着一些际遇而改变,现在回过头来想,也许赐婚根本就是一招错棋,也许他的干预反而给顾玦续了命;也许他当时只是冷眼旁观,顾玦早就被济世堂那个徒有虚名的“神医”给治死了。
皇帝松开了扶手,开始慢慢地转起了拇指上的玉扳指。
玄净看得出这是皇帝在思考,也就不再多说。皇帝听得进去,一句话就够了;皇帝要是听不进去,无论自己说再多都没用。
静心室内,寂静无声。
片刻后,皇帝才掀了掀眼皮,简明扼要地吩咐道:“召钦天监!”
只这一句话,倪公公与玄净全都心里有数了。皇帝对玄净终究没那么信了,所以才会宣钦天监来问话。
倪公公派人去宣钦天监后,就又回来了,只见皇帝坐,玄净站。
玄净闭着眼睛,一手执拂尘,纹丝不动,那简单的棉布道袍垂落,露出雪白的袜子与布鞋,倒是平添几分超然之气。
玄净似在冥想似的,一直闭目,甚至在钦天监的宋监副赶到时,他的眼睛都没睁开过,一副镇定如山的样子。
宋监副来得很快,他为了夜观天象,今夜本来就没睡,因此皇帝一传召,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宋监副先给皇帝作揖行礼,只听头顶上方传来皇帝的声音:“你觉得今夜的星象如何?”
果然!宋监副心里暗叹这,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跳砰砰加快,他其实猜到了皇帝宣他所为何事,他也看出了星象的变化。
现在皇帝一问,宋监副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今夜,南斗第六星七杀星亮,北极星暗。”
宋监副只说星象,不谈人,说得比玄净还要委婉。他们钦天监又如何不知道七杀星是将星,自古以来,不乏七杀坐命的名将,如杀神白起,如关羽,如廉颇等等。
可是说这些有意思吗?
皇帝忌惮的那位七杀坐命的名将可是埋在他心中二十年的一根刺。
宋监副又把头垂低了一些,没去看皇帝的脸色。
皇帝的心口一股燥火在燃烧着,烧得他更烦躁了。
他看看闭目的玄净,又抬头看看外面夜空中那黯淡的紫微星,那股火越烧越旺。
他不明白这才短短半年,怎么会出现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怎么就要变天了!
皇帝一时想着顾玦,一时想着楚千尘,一时又想着殷太后。
不,他不信楚千尘一个区区女流之辈能改变顾玦的命格,难道真的如玄净所说,顾玦请了什么高人改了命。
所以,这几个月,顾玦的身体才好了起来。
顾玦旺,则他衰。
七杀星旺,则紫微星衰。
皇帝嘴唇微动,无声地念着玄净方才的话:“七杀星崛起,有取而代之的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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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了半天也没查到中医里的手术叫什么,估且就叫手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