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还是那座安静古朴的镇子,笼罩在一片青松的清影中,她最初一次到这儿来,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年雨霁的午后,也是这样一道长虹,从天边一直飞来,而年轻的人们,立在雨水滴落的廊下,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说着话。
只是,经年不过转眼,深情不过离别。
只有这一道彩虹,从记忆里延伸出来,一直呈现到眼前,连缀了那些久远美好的,已经如梦似幻的回忆。
空邑,千松镇。
服帖的青石板从来没有改变模样,道边的松树也安静地像要睡过去了,只不时有松鼠突然从这一头的树上,“啪”地落到了临近的另一株松树上,惹得许多松针“簌簌”往下落。
旭华驻足,抬头看着高枝,终于展颜笑了笑,又继续向前面走去。
在四平八稳的街道上转了几转,她走进了一处石料铺子的作坊。
作坊里堆着许多石碑,一个中年女子正蹲在一块已经成型的青石碑前,细细地描着上面的文字,院内其他人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正在卖力地敲击打磨石块,作坊里充满了铁器和石块撞击的“叮叮”“铮铮”的声音,清脆悦耳。
见到旭华进来,那女子直起身,亲热地凑上前,“是旭华妹子来了。”
“孟姐姐。”旭华轻轻点头,随她一道进了堂屋里坐下。
女子为她斟了茶,微微敛起眉看她,过去这么些年了,她还清楚地记得当年那个走入铺子的姑娘,有些慌乱,有些无措,但她只是淡淡道:“我要洗一块碑。”
她当时不过是帮着父亲打理这石料铺子,见了个年纪相近的女孩,便很热情地问她,“姑娘是外乡人吗?你要为谁洗碑?用什么料子?碑上刻什么字?”
旭华被她一气不停的问话问得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自语,“料子……?一切从简便好……”
她见旭华实在有些失魂落魄,言行却处处得体,猜测不是简单的人物,轻轻一笑,“姑娘,不如跟我去里面屋子坐一坐,慢慢说?”
旭华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便跟着她进了堂屋,也就是如今的这处地方,也就坐在今日的这个位子上。
她也为旭华倒了一杯茶,“姑娘,生死乃是定数,不要太过悲伤,你有什么话尽管告诉我,对了,我姓孟,镇上的人都叫我柳娘。”
旭华点点头,这才叹道:“孟姐姐,你替我洗一块普通的墓碑——不论大小、成色,越普通越好,上面就刻上……陶雪安……”
孟柳娘当时很是惊奇,虽然料到了她身份不低,但也没有想到,她一出口便是这样的话。
这大将军陶磊可还是挺有名气的,他的宝贝女儿,孟柳娘自然也听过,震惊过后笑了笑,“看来姑娘是京城来的?”
旭华缓缓点头,“不错。”
如今这些年过去,孟柳娘与她交情不错,多半也猜到了她原是宫中的侍女,至于那一年她身边忽地多出的两个孩子,长得那般粉雕玉琢,不是宫中的两位小殿下,却能是谁?
孟柳娘低低笑一笑,当初年少气性,千松镇却镇日安安静静,再起不了一丝波澜,好容易听闻有双华的两位殿下从这里经过,那日一干年轻人全都围在附近想要看个热闹。这一看也没失望,果然是一对璧人,比传言中的还要让人倾羡。
如今这两个孩子,容貌与他们有七分相似,再知道旭华的身份,如何猜不到?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年夏天,驿馆的屋檐下……”她抬起头,回忆了一会儿,微笑着,“那样一对璧人,虽然只是隔着雨帘远远地望上了一眼,但他们那时的样子,我至今也还记得清清楚楚。”
“孟姐姐,纵使风华绝代,纵使深情如斯,到如今,早已经什么都不是了。”旭华只是淡淡地笑,带着些许的凄凉。
孟柳娘轻轻摇头,“听闻皇后早已回京,旭华妹妹仍不打算回去?”
“我想,我更喜欢留在这里。”旭华摇头,她知道寒林是回去了,说她这么多年一直卧病,不过是外间传言,谁知道究竟是出了变故,回去还不是徒添伤心?“葬在千松镇边的一座寺庙边,是安妃的遗愿,我自请离京做这件事,当时就打定了主意不再回去了。”
“那两位小殿下呢?”孟柳娘的声音压得很低。
“……潮儿当年寻来时,说这世上没人要他们兄妹了。”旭华敛眉叹息,“那小丫头更是只知道潮儿是她兄长,其他什么也记不得,又何必送他们回京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