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池的那几次以外,就只有外头亲人进来省亲,自己绝没有出宫一次的道理,这回娘家省亲的话,连报信人都觉得不好出口,可事情的确如此,不说又不行,“娘娘用完早饭就出去了,倒是没把京哥抱走,还给官家留了书信……”
她是怎么出去的?谁给她预备的车马?谁敢放行?难道身边就没人拦着?
在最初的震惊后,疑问顿时是一个接一个地冒了上来,太后听人这么说,连忙追问,“这么说,官家已经知道此事了?”
“也已经往前头去送信了……”那女史嗫嚅着说,“这是大事,不敢瞒着。”
萧太后对于皇帝的作息习惯是很熟悉的,因为官衙办事的节奏不会变,皇帝办事的节奏当然也就不会变。现在皇帝应该在内东门小殿和众卿家议事——这不是家丑外扬吗?这还像话?
她正想怒斥这件事办得不对,可又隐约觉得是自己想岔了,萧太后勉力定下心来,把这件事在心里滚了几滚,忽然灵光一闪,气得几乎呕血——“这个、这个、这个……这个逆子!”
是啊,这件事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就是女史心里都犯嘀咕呢,听了萧太后的喝声,也是明白了过来:若不是官家在背后支持,圣人怎么可能说走就走,有车有马,还有人给她开门?这件事与其说是圣人的主意,倒不如说是官家的主意……
且不说宫里是如何鸡飞狗跳,宋竹忽然回家的事,也给宋家人带来了很大的惊喜——当然,惊吓的成分还是要更多一些的,虽然也有些久别重逢的欢喜,但入宫做皇后的女儿忽然回来了,总是让人有些不祥的联想。
宋竹也不敢吊着家里人的胃口,尤其现在祖母也进京了,她更是怕明老安人太过着急,闹出事来。连忙把陈珚给的尚方宝剑祭出来了。“这都是官家的主意,我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爹、娘你们就别担心了,七哥心里有数着呢,他也是被说烦了。”
现在宋竹怎么说都是皇后了,她自己没架子,家里人可不能错乱了礼数,可饶是如此,小张氏听了女儿的说法,也还是一阵头疼,她现在真的开始后悔当年让女儿接触陈珚了,“这官家也是太荒唐了——”
“是这几个月,外戚勋贵们说采选的事,把妹夫给说烦了吧?”宋苓倒是不大在乎,她也是家里唯一一个还用亲戚的称谓叫陈珚的人,“如此也好,一了百了,以绝后患。”
她摊开手,颇有底气地说,“你们还准备了一封信吧?现在不拿出来,难道还要家里人现写吗?”
宋竹尴尬地一笑,一边从怀里掏信,一边略带讨好地说,“就是没准备,大姐还不是挥毫而就的事?我们写的文采还未必有您的好呢……”
“这又不是什么能流芳百世的文书。”话虽如此,可宋苓看了看稿子,还是有些不入眼,她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道,“就你和妹夫,那真都够得上不学无术了……还是我来另写一封罢了!”
说着,便让人从宋先生书房里取来了上表用的黄格纸,文不加点,提起笔来就是一行行工整的馆阁体,写完了给宋竹一看,“这就送过去吧?”
宋竹被那骈四俪六、华美高深的表文给糊弄得,要不是她到底也有底子在,差些都要看不明白,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这才点头说道,“和大姐比,我们写的简直就和蒙童作的一般了。”
宋苓哼了一声,便向宋先生告状道,“爹,你瞧三娘,入宫才多久,连学问都抛下了,第一遍竟然还没看明白似的。”
宋竹忽然回来,全家人都以为是出了大事,自然都聚在了一起,此时知道无事,却也不忙离去,宋先生原本一直盘坐炕上,没有说话,此时方才是笑微微地看了女儿一眼,和着一边小张氏严厉的眼神,宋竹看了便是心虚,忙过去笑道,“爹,您别听大姐乱说……”
又和刚回京不多久的大哥宋桑叙旧,“大哥,这一次回来咱们见面的日子就多了……”
宋桑只是无奈摇头,“这真是官家的意思?”
宋竹无比坚定地点着头,“不是官家意思,我也无法出宫呀。”
做臣子的,没有指责君父的道理,再说这件事宋家也是当事人,更不好多说什么了。宋桑就是有一肚子的话,在宋苓插科打诨之下也没法说出口,——用宋苓的话说,“以后三娘更难得回娘家了,如今好容易回来一次,须得珍惜。”
就连明老夫人,叹了几口气,又问了宋竹几句,也只能是说,“罢了,既然都走到这一步,说什么也没用……”
一家人索性就不提此事,和和气气地坐享天伦之乐,宋苓又是陪爹娘,又是陪兄弟姐妹们,心情也是极为舒畅,屋子里笑声连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宋家是过节呢。
而这时候的紫禁城,气氛可就不那么好了,尤其是内东门小殿,几个宰执大臣都是气得双手发抖,没法多说什么了。——自己跑出宫去,已经是不守妇道的表现了,这圣人可实在是太大胆了,一回宋家,便接连送来了两封表,一封是宋家请罪的,这也罢了,可另一封圣人亲自写的,那也太荒唐了吧。竟然是直接以当年的字据为证,要和官家和离……
简直是要学魏王曹操的丁夫人么——可丁夫人和曹操闹和离的时候,曹操还只是魏王!就因为皇帝有采选妃嫔的想法,就要和皇帝和离的皇后,应该也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个吧……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