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一直在抖动罗氏的衣襟,害得罗氏以为她吓坏了,赶紧把她抱了出去,有些后悔让她过来,轻轻拍着安意的背,“喜儿,别怕,别怕,没事的,娘在这里,娘在这里。”
“娘,娘。”安意搂着罗氏的脖子,把头埋在她的肩上,带着哭腔喊道。
罗氏抱着安意往外走,“喜儿别怕,娘这就带你回去。”
出了朱家大门,安意道:“娘,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娘抱得起。”罗氏紧紧抱着安意,一直把她抱回了家,把她放在床上坐好,拿了几张纸钱。到大门烧了,喃喃自语了几句,回房,哄安意睡觉。
新柳年仅十岁,早夭,依习俗,不能设灵堂摆棺木,让人祭拜,三天内必须下葬。朱家太穷,穷得连一口小棺材都买不起,仅用一卷苇席包裹住她僵硬的尸体。
第二天下午,新柳被葬在了坟山上,柳婶没有花钱为她立碑,在坟前种了棵小柳树。
安意说服罗氏,送了新柳最后一程,看着隆起的土堆,眸色平静,数月的隐忍,到今天终于切除了,这团恶性肿瘤,浑身都觉得轻松了。
安意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却不曾想,柳婶并没有死心。过了三天,收拾好悲伤心情的柳婶,再次上门。
柳婶当着安意的面,直接道:“新柳没有福气,就这么走了,这亲事,我觉得不能这么算了,就让柱子娶丛柳为妻吧。”
罗氏愕然地看着她,不知道如何反应了。新柳那么小就死了,罗氏有些难过,但是不可否认,儿子不用娶新柳,她还是感到庆幸。
安意闻言,怒火中烧,可也知道,有那个所谓的恩情在,就不能直言拒绝她,心念急转,忽然想到前两日,在书箱里找到一本《易经》,抿唇一笑,拿起桌上的书,佯装在读书,道:“真人言,天下中举之人,皆是文曲星下凡,荣华富贵命,步金阶,居高位,与之相配的人,须八字好,福禄双全,富贵绵长,若是八字轻,却妄想攀龙附凤,与之婚配者,必会落得暴病而亡的下场。世人应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柳婶扭头看着安意,表情惊恐;暴病而亡,四字触动她的心弦。想到新柳在死之前,并无异状,柳婶愈发觉得安意所言有理,长女已死,难道还要拿次女的命来冒险?
安意看她变了脸色,暗笑,嘴上继续道:“道人言,举头三尺有神灵,世人莫做阴私的事,人不知天知。”
“秋妹,这事就当我没说。”柳婶想起她和新柳设下局,心生寒意,撂下这句话,不等罗氏回答,就落荒而逃。
罗氏连忙起身相送。
安意成功吓走柳婶,无声地笑了起来;要是柳婶不怕死,执意要将丛柳嫁进来,她不介意再想法子弄死丛柳,只要能保护家人,她愿意做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罗氏送走柳婶,回来问安意,“书上真是这么写的?”
安意点点头。
“我看看。”罗氏伸手要去拿书。
“不是这本,那本书,我是在师父家里看到的。”安意撒谎道。
“八字是很重要的,成亲时,都找人要合八字的,八字要是不合是不能成亲的。”罗氏没有怀疑安意所言,这里的人本来就很迷信八字。
“娘,大哥什么时候才回来?我想大哥了。”安意不想继续八字的问题,娇声问道。
罗氏勾了勾手指,道:“算算路程,差不多就这两三天该到家了。”
“娘,那我们是不是该进城卖草药,买点东西回来呢?”安意问道。
罗氏点头道:“是要去买点东西,等你大哥回来,要摆上几桌,请请村里的人。”
次日,罗氏带着安健进城,卖草药。安意留在家里,做鞋子。
罗氏从城里买来了新棉絮和棉布,次日,趁着天气好,把棉絮晒膨松了,找来村里弹棉花的人,弹了三床新棉被。旧棉被拆了,晒了大半天,重新弹了两床,当垫被。
加了床垫被,安意才觉得床不那么*了,在上面打滚,娇笑道:“娘,好舒服。”
罗氏看她开心的模样,也笑了,觉得花这么多钱是值得的。
重阳节的傍晚,离家一个多月的安康回来了。对高中一事,安康没有洋洋得意,不可一世,而是郑重地对罗氏道:“娘,明年的春闱,我会更加努力的。”
“娘相信你。”罗氏笑道。
“大哥,这是我给你做的新鞋,你穿上试试。”安意把急赶慢赶,总算把鞋子给做好了。
“妹妹辛苦了。”安康笑,拿鞋往脚上套,发现穿不进去,短了一截,“妹妹,我脚长长了。”
“不止呢,你还长高了,瞧瞧你的衣服也短了一截。”罗氏笑,去箱子里拿出一套新的长衫,“这件我做长了些,你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安康穿上一试,不长不短,刚刚合适,笑道:“明天,我就穿这身去见先生。”
次日一早,安康进城去拜谢先生,拜会同窗,顺便领他俸禄。回来的第四天第五天,安康分别去了上塘村和井塘村;第六天,安家请客,花了足足六两银子,摆了十几桌。
忙完这些事情,安康闭门谢客,专心读书,明年的春闱才是关键。
安家的富贵,指日可待,村中有活络的人,带着女儿上门,不是许亲,平民百姓高攀不上举子,而是要把女儿送来伺候罗氏和安意。
一世中举,三世为爷。
罗氏母凭子贵,如今是安太夫人。
安健走出去,旁人也得尊称一声安二爷。
称呼安意为安姑娘,也是理所当然的。
罗氏一一婉拒,家里还没富贵到要买奴使婢。
八月底,私塾已闭馆,安康回来后,安健每天上午在家跟着他读书,为明年的童子试做准备,下午陪着安意挖草药。
安意不打算,只靠安康的俸禄过日子。虽然他的俸禄不少,朝廷也专门给举人,发一笔进京的盘缠,但是以后用钱的地方,就更多了,多赚点钱,总是好的。
还有两件事,安意比较满意,一是新柳死后,丛柳就没有再出来挖草药了。再就是柳婶销声匿迹,没再来安家以恩人自居。
过了重阳节,气温略有下降,村民们赶在霜降前,把田里的稻谷收割了。有勤快的人家,在地里又种了些过冬的蔬菜。
秋粮入仓没两天,里正就带着城里来的税官,催交秋粮和农具等苛捐杂税。
安康中了秀才,就可以减免赋税,可是安有年一家,占了大光,还不知好歹,多出来的粮食,连一斤都不肯分给罗氏。
罗氏不想为了这点粮食,与他闹翻,影响到安康兄弟的名声,从没有向追讨过。这次安康中了举,安有年不顾朱氏的阻拦,让儿子们送了三十斤白米,五斤糯米过来。
对安有年的示好,安康淡然一笑,安健嗤之以鼻,安意不屑一顾。罗氏很高兴,买了饼药,把五斤糯米全酿了酒。
税官特意来拜会了安康,并奉县令的意思,减了罗富贵三家一半的秋粮,一半的税钱。真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罗富贵惊喜不已,煮了两大桌子的菜,留里正、税官等人在家里吃饭。安康谦让着让税官和里正,坐了上席,他陪居末席。
税官见他小小年纪中了举,却还能保持如此平和的心态,不狂妄自傲,不由高看他一眼。
酒过三巡,税官有了醉意,笑问道:“安公子,可曾定亲?”
安康猜他有做媒之意,笑道:“学生尚未定事,一则年纪还小,二则春闱在即,焉能为儿女私情所牵绊?”
税官为人滑溜,听这话,虽知安康有推脱之意,但想到安康少年中举,日后前程万里,不想过早定亲,也在情理之中,到也没有恼火,举杯笑道:“公子所言有理,下官就借花献佛,祝公子大登科后小登科。”
“承大人贵言。”安康与他碰了杯,一饮而尽。
酒足饭饱后,宾主俱欢而散。
星移斗转,时光飞逝,张鲢的小女儿满月了,安家去喝了满月酒。安康这个小堂兄,给新生的小妹妹取名张薇。
霜降过后十来天,就是立冬。一年四季,春种夏长,秋收冬藏。此时粮已入仓,菜已入窖,又到年未,村民们准备猫冬了。
吃过早饭,罗氏带着安意,去罗富贵家一起腌酸菜。男人们则进山砍柴,立冬过后,就是小雪大雪,小寒大寒,到时候进山不太方便。赶在下雪前,把冬天的柴火备齐,才能安心过冬。
安意对腌酸菜没什么兴趣,酸菜没有营养,适当吃点,还可以调节胃口,增加食欲,多吃,对身体是没有一点益处的。
安意轻叹,冬天要是也能吃上新鲜的蔬菜,就好了;看着手上的白菜,想起了现代吃的大棚蔬菜,还有外公养在温室里的花,要是能弄个大棚里种菜,温室种药,到是挺不错的,可是大棚怎么扎?温室怎么建?
“哎哟,喜儿呀,你怎么把叶子全给扯掉了?”李氏洗了半筐豆角,抬头看到安意,把一颗白菜揉搓的不成样子了。
罗氏听这话,忙走过来一看,道:“你这孩子,事没做多少,白白浪费一颗白菜……”
“哪浪费了,不能腌,等下煮着吃掉就是了。”罗氏话还没说完,杨氏跳出来护着了,“喜儿,别听你娘的,想怎么扯玩就扯玩。”
“大伯娘,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菜,哪能让她扯着玩。”罗氏上前把安意面前的竹筐挪开,“你这孩子,别在这里添乱了,去找巧儿她们玩去吧。”
安意笑笑,起身往外走。方氏抓了两把炒豆子,追上来,塞进她小挎包里,“分巧儿她们吃。”
安意边嚼豆子,边慢慢悠悠地往巧儿家去,忽听到有人在后面喊道:“安小妹,安小妹。”
安意听到这个称呼,想起了程致霖,回头一看,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个程致霖小胖墩,还看到了他笑得如沐春风的表哥,四少爷韩颂延,有些奇怪,他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安小妹,我们来找你大哥的,你大哥在家吗?”程致霖快步走到安意面前,笑问道。
“我大哥不在家,他进山砍柴了。”安意道。
“砍砍砍砍砍柴?”程致霖一激动,有些结巴,“他他他中举了,还还进山砍柴?”
“中举了,就不用吃饭了吗?”安意反问道。
程致霖眨眨小眼睛,道:“要吃饭啊。”
安意挑眉,“那他进山砍柴有什么问题?”
“吃饭和砍柴有什么关系?”程致霖不明白地问道。
“菜饭要煮熟了,才能吃。没有柴火,要拿什么煮饭菜?”安意一脸天真地问道。
“拿……”程致霖憨笑两声,“没有柴火,煮不了饭菜。”
韩颂延见安意三言两语,就带偏了程致霖,忍不住轻笑出声。
安意凝眸看着他,道:“我大哥要傍晚才能回来。”
“无妨,我们可以留宿一晚,明日下午再回城。”韩颂延无视安意的逐客令,转身吩咐跟着他们来的两个长随,“你们回城,明日再过来接我们。”
“是,少爷。”那两人行了礼,转身就走。
安意不好强行赶客,将两人带回家,再去喊罗氏,“娘,大哥的同窗程致霖和他的表哥,来我们家了。”
听到来客人,来得还是两位贵客,罗氏急忙回家。
安康兄弟不在家,来得又是男客,罗氏是妇道人家,安意是小女孩,都不方便上桌陪客,罗氏想了想,让安意去把里正给请了来。
里正常陪城里来的官吏,陪客吃饭,是他的强项,上桌给两人的杯子里斟上酒,笑道:“韩少爷,程少爷,请请请。”
罗氏给三人喝的是自家新酿的糯米甜酒,这酒味甜如蜜,醇香可口。韩颂延自制力强,面对美酒,浅尝辄止,只是微醺。程致霖仗着酒量不错,不知不觉就喝多了,醉倒在椅子上,这下就是想回城也回不了。
罗氏把安康兄弟的房间收拾了一下,给两人休息,倒来热水,拿了两块新棉巾,让他们洗了把脸。
安意从卢郎中给她的小药箱里,找出生甘草、葛花、葛根等五味中药,磨成粉,水煎去渣,盛了两碗送过去。
韩颂延一闻味,就知道是解酒药,给程致霖灌了一碗,自饮一碗,“多谢安姑娘。”
安意扯了扯嘴角,端着空碗转身回了灶房,洗了碗,回房歇午觉去了。
睡了半个时辰,安意起来,去后院整理药草。韩颂延走了过来,安意没理他。
韩颂延站了旁边,看了一会,问道:“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五指手套。”
韩颂延想起她的手,白白嫩嫩的,不象其他卖草药的人,骨节粗大,布满茧子,心念一动,问道:“这手套能给我看看吗?”
安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取下了左手的手套,递给他。
韩颂延仔细地看了看,这五指手套的作法不复杂,五指头分开,很适合干活时戴,“安姑娘,我可以让人照着做吗?”
安意点点头,五指手套的作法太简单,稍懂针线活的人,都能做出来,她没想过用它来赚钱。
韩颂延把手套还给安意,勾唇一笑,这个看似精明的小女孩,实际很单纯。
傍晚时分,安康兄弟挑着柴火回来,还带回来两只山鸡,一包野果子。
安康放下柴火,抬头看到韩颂延和程致霖,从屋里走出来,愣了一下,“颂延兄,致霖,你们怎么会来?”
“你天天窝在乡下不进城,我就想来瞧瞧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拉着四表哥来找你了。”程致霖这次乡试没中,回家被父亲念叨了好几回,关在家里不准出门,好不容易找了借口,说要向中举的安康讨教,才有机会出门。
“乡下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安康笑道。
“怎么没好玩的,上山打猎就很好玩嘛。”程致霖走过去,提起一只山鸡,笑呵呵地道。
程致霖是个好玩的人,起了这个意,那就一定要成行。韩颂延和安康苦口婆心地劝了半个时辰,都没能劝动这小子。
“大哥,我也要去。”安意趁机要求道。既然安康肯带上这两个累赘,也就不在乎多带一个吧。
“妹妹,你不能去,山路太难走,你要走不动了,我和大哥到底是挑柴,还是背你?”安健率先跳出反对。
“我不要你背,我能走得动。”安意道。
安健拆穿她道:“进城的路那么好走,你都走不动,山路崎岖不平,你能走得动,才怪了。”
安康见安意嘟起了嘴,笑道:“妹妹,你想吃野果子,大哥摘回来给你吃,你就不要上山了好不好?”
“不好,我要上山。”安意扯着安康的衣袖,为了上山,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向他撒娇,“大哥,你带我上山嘛。大哥,我保证,不要你们背。”
罗氏使了个眼色给安康,道:“她既然都保证了,你就带她去吧。”
安康会意,笑道:“好,那明天,妹妹就跟我们一起上山。山里面比较冷,要多穿点衣服。”
安意背对着罗氏,没看到她给安康使眼色,见安康答应带她上山,笑得眉眼弯弯,一脸灿烂。
韩颂延微眯着双眸,看着安意,这个被全家宠爱的小丫头,明天要是知道被骗,没能上山,应该会哭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