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渐褪,天边火烧般的云彩被成片的墨蓝替代,窗外晚风悠然轻拂,带进了清幽的初春花香。晚膳已毕,侍女们奉上了宫里自酿的果酒,入口清冽甘醇,毫无煞口之意。沈席君留着莫菲儿品酒,却见宫墙之外灯火乍亮,不一会儿,便闻殿外的内监高声通传,却是皇帝萧靖垣领着晋王进宫觐见。
沈席君放下酒盏,于灯火中笑着看向莫菲儿道:“瞧瞧你们家这位王爷有多疼你,连一刻都不得分开。”
“哎呀王爷他真是的,这有什么不放心的……”莫菲儿皱起眉佯装懊恼地嘟囔着,却也迫不及待地起身出门相迎。慈宁正殿殿门洞开,出行几步便迎进了萧靖垣与晋王萧靖荣二人,齐齐入内对着沈席君躬身见礼。
沈席君笑着点头,让高进喜伺候萧靖垣在一侧坐了,才笑着对萧靖荣道:“晋王殿下是对哀家有多不放心啊?把媳妇儿在慈宁宫多放一会儿都不乐意,还要亲自进宫来接人哪?”
萧靖荣面上一愣,未待开口,却见萧靖垣饮了一口茶,出声道:“这回太后可冤枉他了,老七是刚好被朕叫进宫有事,顺便接老婆回家。”
沈席君恍然一笑,凝目看向萧靖荣,却见他忙对着萧靖垣抱拳作揖,才回过身道:“幸好有皇兄作证,母后跟前儿臣可算洗刷了冤屈。”
“就算没冤了你,又怎样?”莫菲儿扬起一对美目,侧对着萧靖荣笑盈盈地道,“真的专程进宫来接我,难道就不行?”
“行行行,自然行。”萧靖荣耷拉下两道浓密的眉毛,忙不迭地哄着自家的王妃。
“行了行了,别看这两人腻歪。”沈席君故作嗔怒地挥了挥手,转过身对萧靖垣道,“皇帝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
萧靖垣点了点头,正色道:“今天下午集了几位皇室宗亲和鸿胪寺的人合计了一下,暂定下给老十的爵位是端郡王,再给瑞太嫔晋个位份为瑞太妃,看太后的意思如何?”
新皇继位,成年皇弟晋爵自然要降一等,加上瑞太嫔母家本就不算权贵,这样的安排已是十分妥当。沈席君凝思片刻,道:“哀家自然没有意见,只是,端郡王的分封之地该如何解决?”
萧靖垣叹了一声道:“叔伯们说,大战刚息,封地的事情就缓一缓。老十不是不明理的人,倒是瑞太嫔那边,要靠太后去多多转圜了。”
沈席君摇了摇头道:“一年多前先帝驾崩,废妃宫氏寿皇殿之乱中,瑞太嫔……算是入了宫氏的圈套与哀家对峙过。如今虽说时过境迁,可她对哀家总有些间隙,哀家去说恐怕不太合适。”
萧靖垣皱起了眉,沉默片刻,却听莫菲儿在下首凑着晋王的耳朵轻轻道:“如此说来……端郡王妃也会从此次礼部定夺的名册中选出?”
沈席君眼睛一亮,道:“这倒是个主意,端郡王大婚,皇帝你委屈一下,就让瑞太嫔和端郡王先挑个称心的王妃,这样瑞太嫔总不好多说什么了。”
“朕能有什么委屈,就这么办吧。”萧靖垣点了点头,又转过头对晋王笑道,“老七,你家的媳妇儿可比你管用,随口一句就解了太后的难题。”
“那是那是!”萧靖荣颇为受用地对着萧靖垣拱拳以示致谢,再回过头看向莫菲儿的眼里,却满是宠溺的笑意。即便成婚数载,即便已育有一子一女,可两人之间的绵绵情意,依旧如初遇时那般浓郁,抑或更甚。沈席君不由得抬手举杯,敛目饮一杯果酿,入口清甜甘醇依旧,然而唇上却多了几分不该有的寒凉。
眼看着暮色愈见浓重,晋王又挑着些无关紧要的事闲聊了几句,就起身向沈席君和萧靖垣请退。两口子齐齐行了礼,又牵了手相携离去,行至殿外,萧靖荣为莫菲儿披上了下人备好的羽氅,火光下远远地望去,两个人的背影并作了一道影子。
方才唇间的寒凉似是化作了些许的涩意,沈席君有些失神地收回了眼光,不经意间,却对上了萧靖垣略带玩味的笑。心知那一瞬间眼底的神伤,如何也遮掩不住,沈席君有些无措地别开眼,按下心中那些许的愁绪,又将一盏酒递到了唇边:“晋王少年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皇上大婚之后可要向他多多讨教才是。”
萧靖垣伸手从沈席君跟前夺过了酒壶,取一小盏亦自斟自酌起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是能两情相许,琴瑟和鸣又有何难?只怕到时候旁边还有一群不相干的女人在那边虎视眈眈,这一心人,就难觅得很了啊……”
沈席君略带苦涩地哂笑一声,道:“你是皇帝,哪能这么随心所欲。”
“所以……太后这不就自相矛盾了?”萧靖垣突然撑着手边的矮桌凑近了脸,漆黑如墨的眸子一动不动,盯住了沈席君,一字一顿道,“朕本来也可以像晋王这般惬意,只可惜,太后和您的那些老臣们不让。”
沈席君被他这一下唬得向后躲闪,心下一跳,连面上都忍不住起了潮红之色,待得回过神来,却见萧靖垣仍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退无可退。她定下心神将酒盏放回桌案,镇静道:“皇帝,你醉了。”
萧靖垣闭一闭眼向后一靠,又斟一盏酒送入口:“若能醉了,倒也不错。这一路来登基、伐逆、诛奸、而后又是纳妃。太后您压下来的担子是一付重过一付,我是想醉也醉不了,想逃也逃不掉。”
话及至此,话音中已经染上了些许哑然,些许暗淡。只是萧靖垣此刻双眸微敛、面色如常,怎么也不像醉了的样子,话里痛楚却真切。暮色寒凉,压不下酒劲袭上后的燥意,沈席君心下黯然,话里也带上了几分真心:“谁让你生在帝王家呢?你是这帝国最好的继承人,那时先帝他是别无选择。”
“太后的意思是,只要有合适的继承人,我就能脱身?还是说先帝如果再有选择的机会,就会放过我?”萧靖垣斜眼看她,轻笑出声,“你这个被父皇诳了的丫头片子,能知道什么?”
沈席君双眉微蹙,听着萧靖垣对着窗外侧脸,就着月色边饮边道:“从母后故去那年开始,父皇就在想着怎么把手里的摊子交给我。这几年为了逼我出来,他也没少折腾,封王、封地,给三哥、四哥和六弟军权,甚至动用了江湖力量对我师父施压,要不是那会儿我刚好去了江南,可真得沉不住气。还有天景三十五年的那场仗,他借着冀中王诱敌深入的计,骗得我真的信了将要疆土不保的传言,到头来上了战场,敌军是退了,我也不敢再信了……好像那时,朝廷里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是父皇要骗我回去的计谋。”
原来那时在宫里听的雍王逍遥江湖,也并非这般游刃有余,沈席君在心底默叹一声,见萧靖垣自嘲地一笑,将带着笑意的眸子转向了她,“要不是你,我哪有这么容易被骗回来?”
沈席君的心下重重地一跳,但见那通明的火光之下,眼前的萧靖垣似笑非笑地一挑眉,微醺的双眼渐渐地有了迷离的神色:“……其实也不是你,我后来想,这一连串的谋划,父皇应该准备了很久,只不过恰好那时出现的人是你,他最后选择了你。父皇驾崩……呵,我是真被吓得傻了。这一吓,就走不脱了……”
萧靖垣终于撑不住身形,就这么向着她倒了下来,沈席君吓得忙起身扶住他半边身子,高声叫唤内监帮忙。殿外孙谨和高进喜急急奔入,这才将萧靖垣重新挪回椅中。
沈席君如释重负地退至桌案的另一侧,半晌才恼怒道:“孙谨,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打理的孙谨忙不迭道:“娘娘恕罪,皇上先前在乾清宫里已经被几位王爷灌了不少酒,散场后又非要陪着晋王过来,这不就在您这儿喝多了么。皇上喝酒不上头,喝没喝高也看不出来,奴才实在……”
“行了别说了。”沈席君不耐地挥了挥手,面上潮红,不知道这满腹的慌张从何而来,“快些送皇帝回去醒醒酒,醉倒在慈宁宫,成什么样子。”
孙谨恭恭敬敬地躬身跪安,随后又唤入了御前内侍,将半醉的萧靖垣扶上步辇,起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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