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亡国皇太后（二）

    秋天的黄叶从树上掉落, 在空中、在风中打了几个圈, 飘飘洒洒地落在地上。偌大的京城街上看不到一个人影, 满街的商铺都紧闭着门, 老百姓躲在家里, 偷偷在门缝后面往外看。一些大户人家也都关着大门，各家老爷安排家丁拿着各种武器紧守在大门后面。

    被司马嫣暗恨在心的，大齐五大蛀臣之家，五家老爷却老神在在，他们手上的兵虽然不多, 但是足够守护自己家门, 而且他们也已打听清楚，裴琸并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只要他们到时候献上一些钱财，想来就能保住性命。

    司马太傅府, 所有家丁都拿着武器守卫着后门，前门院子里站着五百士兵，这是司马家的家兵，当然他们都是从军中调过来的，所以皇宫没有任何一个守卫, 大齐所有的士兵要么之前在与起义军对抗时成为起义军的俘虏，要么都在各大大臣家中。

    司马姜稳坐在前厅, 他长着一张圆脸，年轻的时候没少给人留下小白脸的印象，这也是他对自己长相不满意的一点, 年过三十之后，司马姜就蓄了胡须，这让他看起来威严不少。当然就算他现在不蓄胡须，满天下人士也不敢小瞧他了。

    此时他板着脸，心里在谋算着，如何在起义军进城之后保住司马家，给司马家一点过度的时间，司马家迟早会在新朝起复。

    从始至终，他就没有想起过宫里还有他的女儿和外孙。

    小罗氏在正院，拘着自己几个儿媳妇和孙子孙女，她的小儿子在正院安抚她们这些女眷，大儿子二儿子都在前厅，与司马姜待在一起。

    她对外面的形式不清楚，但是她只需要相信自己的相公就行了，她的相公在她心里是无上的天神，他爱她护她，她所有的荣耀都来自于他。

    想到宫里的继女皇太后，小罗氏嗤笑一声，若是只是司马嫣一人，叛军首领还可能留下她，但是有燕丰那个小崽子，叛军敢留下前朝的末代皇帝么？而一个母亲会舍得让自己的儿子去死么？所以她们母子死定了，但是那又关她何事？

    司马辉和司马耀，现在司马家的实际的嫡长子和嫡次子，他们谁都忘了八年前去世的司马晃，那才是司马家真正的嫡长子。

    “大哥，宫里....”司马耀戳了戳大哥，探头在大哥耳边附语。

    司马辉眼神暗了暗，拍了拍司马耀，“咱家自身难保，就别去操心皇家的事情了。”停顿了一下，他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怜悯大姐，但是大姐现在是燕家皇太后，她已经不是我们司马家的人，叛军不会放过她们母子。”

    “我们不可能为了一个出嫁女和外甥赔上司马家，二弟，我知道你心善，但是也得分什么时候。”司马辉话未落音，司马耀就已沉默了。

    院子里其实很安静，兄弟俩的说话声虽然小，但是司马姜都听在耳朵里。

    司马姜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这辈子掌握过挟持帝王的权柄，司马家风光无限，现在就是司马家最危险的时候了。

    想到之前的考量，他松了口气，司马家的大部分家财是保不住了，但是没关系，他早已转移了一部分，司马家迟早会东山再起。

    新朝成立之后，一二十年过去，司马家就会被人遗忘，那时候正好是他孙子立起来的时候了，司马家迟早会恢复荣光。

    想到司马晃和司马嫣，司马姜的心更硬了，人心都是偏的，为了司马家，牺牲一两个子孙是他们的福分。

    崔家、娄家等四家更是无所谓，宫里的太后和皇帝又不是他们家的人，他们自家的女儿早在半年前启元帝去世之后，就已被接了回来，现在正打算另嫁。不过赶上这个非常时期，嫁人也要延后了，正好新朝建立，他们还可以送上自家的女儿，以求不被清算。

    不过娄昌是大将军，大齐兵权在他手上，是以娄家兵马最多，占据了娄家外面一整条街。

    京城西城门五里远，一队大军快速朝京城的方向奔袭，打头的是一位年过三十的男子，他长得还异常的俊秀，他骑着一匹棕色的大马，左右斥后他一步的两个副将马头上都插着一只旗帜，旗帜上有一个鲜明的大字—裴。

    不到一刻钟，大军来到西城门口，裴琸扬鞭驭马停下。

    城门大开，城楼上面和城门口空无一人。

    “主帅，待末将进去一探究竟。”副将一的话被裴琸打断了，“等会，不着急。”裴琸摸着下巴兴致勃勃地看着城门。

    军队中间的几位谋士打马上前来，一人说道：“主帅，恐空城计。”

    一人却道：“不大可能，百姓都躲在屋子里，咱们这一路的名声也不是滥杀百姓之人，而崔明、司马姜等人，只怕高坐家中，等着我们去与他们谈判。”

    裴琸脸色一沉，浑身散发着‘老子不爽’的气息，他对司马姜、崔明等扰乱朝纲的五个蛀臣没有好感，但是有时候为了某些利益，又必须放过某些人。

    “哼，谈判？他们有什么资格？”裴琸沉声道。

    当即副将领着一队人马往城内奔去，确实是空城计，空无一人，不过副将在离着城门最近的街道上转悠了一圈，街上没有人，但是各禁闭的房门后面明显有人偷窥，副将直接走到一间百姓家。

    “开门！”副将嗓门很大：“出来，否则别怪本将不客气。”

    门后的百姓哆哆嗦嗦地打开门，再哆哆嗦嗦地走了出来，浑身都在发抖，“官爷，您，您请说。”

    副将不止询问了这人，联系询问了其他人家，最后离开时说道：“放心，本将军不吃人肉，对你们这点家底也不感兴趣，过几天城里就会恢复如常，你们也就可以正常生活了。”

    副将带了人马回到城门口，举着旗帜挥舞着，“主帅，没有异常，可以进来！”

    裴琸一行人缓缓地骑马进城，不过再来京城之前，裴琸就与谋士等人商量过了，齐国的朝政一直掌握在朝臣手上，所以他们进了城之后，第一时间就派了大军包围五大蛀臣府邸，当然其他官员府上也不会放过。

    大军第一个包围的便是娄昌府上，他们与娄家府外的一千多士兵发生了冲突，但是裴家军更多，娄家抵挡不住。

    最后包围楼家的军队换成了裴家军，此时娄昌才赶紧祭出杀手锏，他向裴琸投诚，诚意便是娄家百分之八十的财产，只求裴琸放过他们娄家一马。

    杀鸡儆猴，有了娄家这只鸡，其他四家蛀臣家很快投诚，鉴于他们态度良好，虽然一样得到了囚禁的待遇，但是士兵并未对他们动手脚。

    料理了城里这些大齐遗留的官员，就剩下皇宫了，而早有士兵往皇宫那边去探过，皇宫宫门大开，空无一人。

    裴琸冷声：“自然空无一人，人都在各大官员府上呢。”

    谋士一和副将一几乎异口同声地道：“这小皇帝也是可怜，皇太后也可怜。不过司马皇太后是司马姜的女儿，司马家方才却没有丝毫提起皇太后。”

    此时，裴琸等人在昔日京城最奢华的酒楼休憩，大军全面接管了京城的防务，裴琸和裴家军都安全了，就等入住皇宫。

    裴琸不说话，谋士三人和副将、还有其他将军展开了对司马皇太后和小皇帝的讨论。

    此时已时过午时，裴琸沉声吩咐道：“让店家呈上午膳，吃饱喝足才好进宫。”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就不会再出宫了，他的目标不就是成为那座皇宫的主人么？

    皇宫宫门口，城楼上，已等候了一上午的云瑶几人也正在吃午饭，午饭依旧是简单的青菜粥，是王升和高奇几个太监回凤来宫做的，然后端过来的。

    “娘娘，这一上午城中喧闹极了，叛军已经进城，没第一时间进宫，应该就是去料理那些大臣了。您觉得叛军会放过崔丞相等人么？”

    卫幻灵也无处可去，干脆就跟在云瑶后面，她不知道皇太后要做什么，但是她想云瑶作为大齐皇太后，燕丰作为皇帝，又据他们往常听来的消息，叛军首领并不是嗜杀之人，所以他可能不会要她们的性命，总之她跟在皇太后一起，生死与她们一起，总比她一个人落单，到时候遭受到侮辱来得好。

    云瑶撩了撩眼皮，仔细回想了一下崔丞相等人的作为，天下民怨四起，最主要的责任在他们，但是执行人可不是他们，这几人老奸巨猾，只要有足够的条件与裴琸谈判，裴琸定然不会要他们的命，只要命在，留着青山在，哪怕没柴烧！何况裴琸只怕心底也会有种奇怪的想法，那就是没有崔丞相五人作乱，何来他今日攀上皇权之巅？

    “不会，就算裴琸清算，那也只可能收取崔丞相五人的命，至于崔家五家会如何，就看崔丞相等人向裴琸投诚的诚意。”云瑶冷声一笑：“不过放心，我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会让他们五人绝后，让他们生不如死。”

    古代人的传承观念只认可自家姓氏子孙，不是崔姓、司马姓、赵姓、蔡姓、娄姓，都不是他们的子孙。

    崔丞相的大儿媳是司马嫣昔日的闺中密友，那是一个聪慧的女子，为了儿子未来的前程，她肯定义无反顾就与崔家大郎和离，带着儿子改姓改嫁又何尝不可？有了人作为代表，很快那五大家族就会分崩离析。更别说还没有娶妻的年轻儿郎。

    王升垂着的眼眸颤动了一下，他不知道娘娘到底要做什么，大齐宝藏的事情，半年前启元帝临死前也告诉了他，不过他不知道藏宝地点。

    难道娘娘要拿宝藏做什么么？若是娘娘真拿宝藏与新朝皇帝交易，他该阻止么？但是他能做什么？难道还能光复大齐么？主子在临死前都已彻悟，大齐是被先帝败落的，责任不在他身上。

    卫幻灵眨了眨眼，太后娘娘似乎格外地有信心，她到底要怎样让那五家绝后？

    王升却不像卫幻灵那般单纯，他心中忧虑极了，娘娘到底要做什么？她能斗得过崔明等人吗？何况司马姜还是娘娘的父亲，娘娘她难道还能弑父不成？他望了望城楼下那条与其它青石板不同的地段，不知道娘娘到底倾倒的是什么？又要做什么？

    云瑶抬头望向城楼之下，五百米后有一队士兵站哨，她的目光收了回来，落在了城楼下一百米外的那条似乎被水湿润了的痕迹，那是上午云瑶让王升等人泼上去的汽油，她需要在短时间内震慑住裴琸，为自己争取时间，等她武力恢复，她才有与别人周旋的资本。

    燕丰吃饱之后就犯困，今天没有以往熟悉的奶嬷嬷和宫女，他就扒着云瑶的裤腿，揉了揉眼睛，“母后，丰儿要午睡。”

    云瑶把他横着抱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背，“睡吧。”

    小家伙蹭了蹭，揪着云瑶的衣襟，闭上眼开始睡觉。

    卫幻灵羡慕地看着燕丰，又叹了口气，这才是孩子，他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也丝毫不在乎，只要母亲在身边，他就能安然入睡。

    大地在颤动，马蹄声渐渐靠近。

    云瑶躬着身把燕丰转身递到王升怀里，“抱着他。”然后她站了起来，手里拿着那把弓箭，还有火折子。

    云瑶穿着一身正红色衣服，卫幻灵穿着白衣，两人一红一白站在城楼上，远远地就落在了裴琸等人视线里。

    司马嫣长得很漂亮，她是那种清纯若水的长相，当年她还未及笄，就引得京城诸多少年公子的青睐，惹来她的异母嫡妹的不喜，恰好她嫡妹喜欢上赵尚书的嫡长孙，而赵家大郎不喜欢嫡妹艳若牡丹的长相，偏爱司马嫣这种娇花照月的容颜，恰好燕凌的原配发妻生病亡故，小罗氏就撺掇司马姜把司马嫣嫁入宫中为后，而嫡妹果然成功嫁入了赵家。

    卫幻灵的长相与司马嫣都是清纯一挂的，但是此时因为云瑶的加持，两人在气质上可谓南辕北辙。

    云瑶倾倒汽油的地方在离着宫门口一百米的地方，裴琸等人驾马停在了两百米之外，他们自然也看到了那条很明显的痕迹，不清楚前方情况，他们自然不会贸然前进。

    云瑶弯弓搭箭，箭羽末尾绑着火把，箭离弦而去。

    裴琸身后的副将等人如临大敌，驾马往后，弯弓对准城楼上的人。

    带着火的箭落在了地上，地面上顿时燃起熊熊大火，很快大火变成一条火带。

    裴琸脸色黑沉，后面的副将等人更是怒气勃发。

    “裴琸，你我做个交易如何？”云瑶站在城楼上，手里还拿着弓箭，衣袂随着风飞扬，发丝更是随风飘荡，她临危不惧地站立在城楼上，她的面容在火光中飘忽不定。

    裴琸眯了眯眼，她真漂亮！不，不是因为她漂亮，他后院的女人，无论正妻还是妾侍，都是春花秋月各展风情，但是从未有人如她给他的感觉这般特别！

    “阁下是司马皇太后？”裴琸嘴角上扬，这个女人有趣，胆子还挺大，“你想与我谈什么交易？”

    裴琸身后的副将一咬牙切齿地道：“这女人太异想天开了，她有什么条件可讲？不过是垂死挣扎。”

    副将二伸出手上的剑，拿剑柄打了副将一的手背一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看到主帅眼里别样的神采，那是主帅对一件东西或者人感兴趣时候的情绪，上一次他看到主帅对女人露出这个表情，还是在第一次看到夫人时，后来夫人不就嫁给主帅当正妻了么？

    卫幻灵和王升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城楼下的大火，原来刚才娘娘让倒的黄水竟然能起火！

    云瑶放声一笑：“阁下放心，我这孤儿寡母的，没有能力与你作对。不过，我很讨厌几个人，之前他们掌握着大齐的权柄，嚣张肆意，我与阁下的交易只是报复他们。”

    裴琸和其谋士、副将等人脑子转动得飞快，他们几乎立时想到了云瑶所说的人是谁。

    裴琸这下更感兴趣了，这个女人光明正大地说报复崔明等人，但是他刚刚才接受了崔明等人的投诚，他们交出九成家业，以保家族儿郎的性命。若是这女人的交易是要崔明五人的脑袋，那他岂不是要背信弃义了么？不过得看她交易之物是什么了，若是价值比崔明五人捐出的家业更多，那么他背信弃义一回又如何？

    “司马姜可是阁下的亲生父亲？”裴琸眉毛上扬，戏谑地道。

    云瑶冷笑：“那本宫就大义灭亲一回。我手上有历代大齐帝王留存下来的宝藏，金额达万万以上，以此与阁下做如下交易，阁下成立新朝之后，阁下以及阁下的接任者两百年内不得起用崔明、司马姜、赵锐志、蔡力学、娄昌五姓子孙为阁下所建王朝的官员，违背此交易，阁下所建王朝在位者当接受五雷轰顶之惩罚。”

    裴琸瞳孔一缩，她的话的意思，他听得很明白，她是断绝这五家的后路，只要他裴琸所建的王朝还存在，整个王朝官场是看不到任何一位崔明、司马姜五人的后代，他们将永远堕落于底层。虽然只有两百年，但是裴琸从未奢望过他所开创的王朝能延续两百年，大齐也不过一百八十六年的国祚。

    卫幻灵和王升一呆，两人目光热切地望着云瑶，尤其是王升，他的主子被崔丞相等人害得好苦，活生生在正当壮年之际离世，现在太后娘娘却要崔丞相五人永不超生。

    这、这感觉，真特么好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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