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新英格兰》的声誉一向很好,这不光建立在高质量的投稿上。我相信编辑们的科学素养也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您现在的举动简直令人感到匪夷所思——难道您会觉得,那些连病毒究竟是什么、冠状病毒和流感病毒有什么区别都不知道的所谓的‘记者’们,所提供的数据是切实可信的?”
孙立恩越说火气越大,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不管换成谁,自己和所有的同事们辛辛苦苦奋斗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情况有了些好转,结果却要被那些从来就没有到过云鹤的傻逼们抹黑,只要是个人都会火冒三丈。
“作为一名科学期刊的编辑,作为一名拥有相关学位的科学研究工作者,您的行为让我赶到震惊!”孙立恩怒道,“如果您决定相信那些从来没有到过云鹤的所谓记者们,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敲出来的报道是可信的,那么我将认为新英格兰编辑部已经没有了辨别真实数据的能力,并且将撤回所有在新英格兰杂志上即将发表和已经发表了的所有文章!”
孙立恩火气大的不得了,而他作出的“威胁”也是非常激烈且严肃的。
不论是哪个国家的科学家,都很少会主动撤回没有任何问题的,已经发表了的论文。这样的行为对杂志和编辑部来说几乎无关痛痒,但对研究者自己而言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以往的禁言中,被撤回的论文往往都是因为发现了非常严重的学术诚信问题,或者论文本身存在严重的、根本性的错误才会被撤回。
至少以往还从来没有过一位科学家,因为质疑期刊编辑部的科学素养而主动撤稿的。当这种事情发生在新英格兰身上的时候,就显得更加离谱且匪夷所思了。
孙立恩在新英格兰上发表过两篇文章,而在自然杂志上所发表的AQP4水通道蛋白表达机制不足综合征研究,以及在细胞杂志上所发表的AQP4水通道蛋白表达不足治疗方案,已经足以让他成为一名无法被国际医疗和研究界所忽视的重要角色。当这样一位冉冉升起的新星愤而撤稿,这对新英格兰的声誉必然会造成严重影响。
电话那头的编辑被孙立恩的举动吓了一跳。说实话,被一个年轻的研究者这么质疑,没有火气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好在这位编辑……他确实是个严肃的科学研究者。十几秒后,他就重新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这个问题暂且不提,我觉得两天之后的世卫组织专家组会有一个更加可信的声明和初步调查结果。”编辑轻咳了一声,“请您理解一下,我们在外界所能获取到的和云鹤有关的消息来源比较单一,这些单一的消息来源确实难以作为直接取信的证据。”
“我希望您能够明白,如果是您是因为科学原因而质疑我的文章,那我个人完全可以接受,并且会毫无保留的进行回答和解释。”孙立恩也稍微收了收火气说道,“但如果您要拿某些可信度存疑,并且作者压根就没有来过云鹤的新闻报道,来质疑我……那我只能怀疑现在的新英格兰已经不再能够承担起一本科学的、客观的医学期刊的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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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文开始之前先和编辑吵一架,这种事儿是孙立恩确实没有想到的。但好处是,在威胁过对方之后,这位编辑明显就清醒了很多。
他所关心的问题主要还是在三联疗法之前的对照组病死率,和三联疗法之后的病死率对比上。从这位编辑的角度来看,这两个组的数据可能都有问题。
“确实有问题。”孙立恩非常诚恳的答道,“我这边所使用的对照组,是在三联疗法使用之前,年龄和三联疗法接受组相似的云鹤市传染病院……病死患者。这个数据实际上肯定是偏高的——如果是在云鹤以外地区进行对比,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患者病死率要低得多。”
云鹤市在4日左右所公布的确诊病例病死率约为4.9%,而湘北省以外其他省份的确诊患者病死率仅为0.16%。云鹤市内确诊患者的病死率是湘北省以外其他地区的三十倍以上。全国平均确诊病例的病死率约为2.1%。
“而接受三联疗法的患者均为重症或者危重症。这个入组选择同样会降低三联疗法的有效率。但考虑到对比数据的病死率较实际情况更高,我认为治疗组和对照组的情况仍然具有可对比性。”孙立恩答道,“实际上,治疗组的有效率受影响的情况可能更大一点。”
三联疗法的关键在于阻止细胞风暴,而这个“阻止”就很有讲究和说法。既然要阻止,那患者首先就不应该处于“爆发”的高峰期。正在经受严重细胞风暴的患者体内,有许多种炎性物质共同作用,这种情况下使用托珠单抗仅仅能阻断白介素-6的作用。它的效果会比爆发前以及爆发早期使用时差得多。
编辑小心翼翼的问道,“我能理解三联疗法在这些患者身上的效果可能受限,但是……云鹤病死率比其他地区更高,这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医疗资源有限。”孙立恩叹了口气,“医疗资源被耗尽,这是之前云鹤所遇到的最严重的挑战。当我们无法确诊并且接受所有患者的时候,感染者的数量会快速上升,而且患者也更容易从轻症转变为重症和危重症。”他顿了顿道,“相关的诊疗方案都是公开的,如果您对这个话题有兴趣,或许可以考虑去找我们的试行诊疗方案来看一看。”
编辑想了想,然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您证明三联疗法有效的实验,很明显还有可以继续完善的地方。现在的这个论文当然已经可以发表,但您不觉得继续完善实验,获得更加精确的数据和结论更好么?”
“我个人当然无所谓。但是编辑先生,我更担心的是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国家。”孙立恩摇了摇头,“为了阻断传播,我们所采取的措施如此强硬,而投入的力量又是如此巨大。哪怕这样,我们仍然失去了很多同胞的性命。编辑先生,这个传染病比你们所想象的更加危险——不要因为我们在云鹤取得了还不错的结果,就小瞧这个疾病。在耗尽医疗资源前后,它的表现简直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病原体。而它所耗尽所有医疗资源的速度,比你们能想象的极限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