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那几个支点,正好把平板电脑挂在了黄明面前六十厘米的地方。
只要电脑有电,他就可以随时随地和自己的女儿以及孙女进行视频通话——当然,前提条件是必须得按时睡觉才行。
黄明的状态好转了,但吕秀萍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在黄明转出ICU之后大约过了三小时,吕丽萍心脏骤停,经过长达一小时的抢救后被宣告抢救无效死亡。
吕丽萍的生命体征本来就不怎么好。在新型冠状病毒的摧残下,她原本就患有重症病毒性肝炎的身体就像是一条到处都在漏水的船舶。医生们组成的损管队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绝望的试图堵住每一个漏点,但每堵住一个漏点后,汹涌冰冷的海水却依旧从其他几十上百个漏点喷涌而出。
她的死亡已经成为了定局,唯一的问题就只是什么时候才会发生。
在一艘船只沉默的最后,吕丽萍突然睁开了双眼。她的视线随着医生们竭尽全力的胸外按压上起伏着,身体似乎已经放弃了向她的大脑传输感觉的打算。她有些心疼的看着这些口罩拼命吹起又瘪下去的孩子,想用手擦一擦他们头上不停滴落的汗水……可手实在是太沉重了,哪怕她用尽力气,这双在自己身上长了七十多年的手就像是突然决定罢工了一样,它们彻底背叛了自己的愿望,就这么耷拉在床上,一动不动。
吕丽萍忽然明白了过来,自己大概是就要死了。
人在意识到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其实没什么太激烈的情感。可能是因为已经在潜意识里接受了这个事实,也有可能是因为身体已经没有了分泌刺激情感的激素的原因。
吕丽萍非常平静的看着抢救自己的医生,她嘴唇稍微动了动。
她想对这些孩子们说声谢谢。
在ICU的这些天里虽然意识不太清楚,但发生了什么,她心里有数。这些和自己孙子差不多大的孩子们一天到晚在自己身上想办法……可惜哟,自己已经老了,这把老骨头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再也挤不出一点力气了。
孩子,别按了。
她想这么说,但嘴唇就和她的双手一样已经放弃了她,无论如何努力,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这让她有些沮丧。
这些孩子就和自己的孙女差不多岁数,平时在家里……她哪里舍得让自己的孙女干这些重活哟!
孩子,别按了,嬢嬢不疼了。
医生们用两个金属片贴在了她的身上,按下开关,一路热流从胸口钻入。随后这股热流就这么消失不见。医生们又涌了上来,开始一次又一次的按压起了她的胸口。
她的视线逐渐开始有些模湖,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她其实不止一次想过自己在人生的结尾会看见什么景象。曾经,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在自己的床上,怀抱着已经去世二十年的老伴的照片安然离世——如果窗边能摆上两只百合就更好了。她想听着自己年轻时的歌曲,然后就这样沉沉睡去再也不醒。
女人不管是什么年纪,也永远是少女。
其实死亡在二十年以前对她而言就已经不再是恐惧的代名词了。丈夫离世的时候,孩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人,她也不再有抚养子女的重任。二十年来,吕丽萍其实一直都隐约有些期盼这一天的到来。
人生其实不过就是那么回事,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再被人需要之后,吕丽萍就一直在等待着老天爷把自己带走,去和那个人重逢的一天。
不知道他在下面过的怎么样,离开了家门口的热干面,没有了自己做的莲藕排骨汤,他能不能习惯。
孩子,别按了,嬢嬢不怕。
电击进行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她能看得到,有些孩子已经累得瘫坐在了地上。其他的医生们根本没有时间去照顾已经累趴下了的同事,他们仍然在竭尽全力抢救着吕丽萍。药剂一支又一支的注射到了她的血管里,但这些药物却依旧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她的心率始终没有恢复。
现在的孩子脾气都倔。吕丽萍无奈的想着,就和她的孙女一样。
吕丽萍发病的时候,云鹤已经禁止了私家车上路。在听说自己发烧咳嗽了以后,在联系不到能送自己去医院的车后,身高只有一米五五的孙女愣是背着自己在云鹤的街头走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把自己送到了医院里来。
真倔呀……吕丽萍在心里叹着气,她在孙女的背上挣扎着想要自己下来走路,双腿却被孩子的手箍的紧紧的。那两条白生生的小胳膊,怎么就好像是自己当年当拖拉机手的时候一样有劲呢?那个时候的自己身上可是真的有劲,一天到晚被热辣辣的太阳晒着,小麦色的皮肤下面隆起一条一条的腱子肉,两条腿能在土路上走一天都不累。可现在却连孙女的手都挣不开了。
吕丽萍有些无奈,这些孩子可真倔,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
日子一开始过的很苦,但渐渐地,日子好了起来。好像前一秒钟,孩子们还像是小泥猴一样在自己身边窜来窜去,下一秒钟,自己就坐在凳子上,看着已经长大了的孩子和新妇们朝着自己敬茶。她看着身旁的一脸的不自在的丈夫,然后一起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孩子,别按了,嬢嬢累了。
她露出一丝微笑,头发在脸上划过的时候,她觉得有些痒痒的。
挺好的,就这样吧。她觉得自己的视野开始逐渐收缩变黑。这样挺好的,在临死之前,还有这么多孩子在关心着自己,在挽回着自己。
谢谢你们呀,你们都是好孩子。
“记录吧……2月12日,上午十一点二十五分,患者抢救无效死亡。”一旁的医生摇了摇头,阻止了其他医生继续抢救的打算。
几位经常照顾吕丽萍的医生和护士们一起凑了过来,他们开始一一拔出插在吕丽萍身上的管子,然后为这位老人家清理遗容。
一位护士在替吕丽萍整理头发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她嘴角上的动作。
“你们看……”她叫过了一旁的同事说道,“吕奶奶……是不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