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还是午时末,未时初,地方还是御书房,房中还是只有楼定石与谢朝晖。
然而气氛较之那日,却是完全不同。
楼定石纠结数日的心事已经化解,此刻他俨然又是那智珠在握,决策千里的明君;而谢朝晖也因终于找到了有足够把握打动楼定石的法子,心中轻松不少,面上虽然冷淡,却多多少少也带了一点轻快。
楼定石接过他递上的折子,迅速看了一遍,合上后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丞相是一心想要辞官?”
“是。”谢朝晖道:“叶相年迈体弱,自觉不能再为皇上分忧,是以甘愿引退。”
楼定石又沉默不语。
正如谢朝晖与王钟阁参不透他为什么会将那些证据造得漏洞百出一般,楼定石此时也有些吃不准,叶浩然这一手究竟是不是以退为进。此时他虽故作大方,焉知他日会不会又借势东山再起?
然而这毕竟是一个极大的诱惑。他起先拿下谢流尘,一则是代表从此正式开始打压五族;二则,自然也有替女儿教训他的意思。
现在得到的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就好像一个人挖了一条蚯蚓垂钩而钓,原本只打算钓起一条够一顿的鱼儿,未料却引来了按说要以更好更大的香饵才能钓上的大鱼。
可是,焉知上钩的不是条食人鱼?
那又怎样?难道自己还怕了不成?他想东山再起,也要有这个机会!
楼定石屈伸几下手指,心中已有了决断。
“丞相既如此殷切恳请,朕便允了他。”楼定石提起朱笔,当着谢朝晖的面,在上面批下“阅毕,准卿所奏”几字。
谢朝晖躬身道:“微臣代浩然谢过皇上。”既然已经批允,那叶浩然便不再是丞相,是以他当即便改了口。
楼定石正想着如何同他说谢流尘之事,是现在就说还是过一两日再开口,便听谢朝晖道:“臣另有事禀奏皇上。”
“尚书请说。”楼定石心道,让他主动提起也好。
不料,谢朝晖说的却是:“日前臣所奏之事,已经办妥,不日税赋便可运到,还请皇上留神,届时着人查收入库。”说的却是那日楼定石所提的纳税示好之事。
楼定石不意他竟还记着这个,欲待说不,转念一想,便道:“有劳尚书了。”
谢朝晖又道:“臣还有一事。”说着,竟跪了下去。
楼定石不意他行如此大礼,说道:“尚书这是做什么?”按说虽未明说,条件却已经谈妥,还怕自己懒帐不将谢流尘开释不成?但直觉告诉他,谢朝晖将要说的,也不会是谢流尘的事情。
那么,会是什么事?
不等他多想,谢朝晖自己揭开了答案:“日前微臣曾以公主之事禀奏皇上,语多不敬,还请皇上恕罪。”
说到这件事,便引来楼定石一阵沉默。他虽然已经想通了,但说分毫未有芥蒂,却是假的。
许久,谢朝晖才听楼定石说道:“尚书平身,此事朕便当作从未听过。”语气淡然,话里的意思,却是要将此事揭过不再追究了。
谢朝晖却没有依言起身,只依旧跪着,低声道:“微臣那日所说人证物证等全是诳骗,亦请皇上恕罪。”
空城计么?“无论内情如何,此事不用再提。”
看着他终于站起身来,楼定石收回目光,道:“驸马之事,朕近日定当给尚书一个交待。”
谢朝晖道:“多谢皇上宽宏仁慈。”犹豫一下,又道:“公主之事,微臣定不会再向任何人提起。”
楼定石听他一再提起,心中十分不悦,但转念一想,自己拿住了他的儿子,虽不是真的起了杀心,却也确是让他提心多时,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他虽是九五之尊,于有些事上的看法却从未变过。当下心中立即释然,便说道:“尚书爱子心切,朕可谅解,不过,尚书可要记得今日之话。”
“微臣决不敢或忘。”
该说的既已说完,便再无甚好说。谢朝晖告退后,楼定石唤来徐杰安,道:“诸事已毕,收拾残局吧。”
徐杰安看他面上虽然仍是庄重,双眼中却有掩不住的光采。毕竟,一场布时良久的局,如今终于可以收场,甚至还有意料之外的收益,即便是楼定石,也难免掩不住兴奋。
他却并不说什么“恭喜皇上,皇上智计无双,运筹帏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废话,反而问道:“陛下,老仆有一事不解。”
“哦?什么事难得住你?”
“陛下所做安排虽然足以令人注目,却不够细致周密,请问……”
楼定石闻言笑道:“杰安,你这可真是糊涂了。那些人既是朕派出的,要他们说什么,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陛下是说——”
“毕竟他还是灵儿的夫婿,总不能将事做得太绝。况且,日后翻起帐来也是麻烦。”楼定石轻笑道:“不过,也算他们识趣。若真是冥顽不灵,朕自然也能将那些疏漏百出的话变得水泼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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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城之中的牢狱,并不是人人都能靠近的。但是,这其中绝不包括郭旗。
郭旗收起令牌,看也不看那看到牌子便立即变得恭敬无比的卫兵,向身后跟着的人说道:“解语姑娘,我不方便进去,你便自己去吧。”
解语点了点头,感激地说道:“多谢郭统领。”她也知道,郭旗带前来探望孟优坛,纵然自己没有进去,但日后若孟优坛真有什么万一,他也是难以洗脱干系,说不定就要被牵连。
看来,这位郭统领真如孟优坛所说,的确是他的大哥一般的人物,否则,怎么肯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解语再三致谢,便挽着篮子走进那令人见之生畏的大门之中。
因有郭旗在,狱卒没有刁难便将她引到门口,叮嘱她不可逗留太久之后,便走开了。
怀着忧心与忐忑,穿过曲折的长廊,解语终于看到了孟优坛。
只着月白中衣的孟优坛,虽然是在不见天日的牢中,看起来精神却还不错,正径自闭目养神。脸上神情闲适,若不是亲眼看到他身处铁栏之后,解语几乎要错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解语隔着铁栏看他,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这十几日来她寄住在郭旗府上,虽然郭旗向府里的人说她是小住的客人,对她照顾有加,她却无法有片刻的平定安心。往往在人前强作笑语,人后便是不能自已的忧心如焚。顾不得郭旗会做如何想,她苦苦求了郭旗许久,今日才说得对方松口,答应让自己来探一探她。
可是,也许他是不需要她关心的。
解语看着孟优坛,之前的忧心已尽数化做苦涩。
这个人,这个人,即使没有身份的差别,也是自己不能够得到的吧。他的心思,实在令人无从捉摸。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胸有成竹,满不在乎的模样,仿佛根本不需要旁人的帮助,也……不稀罕旁人的关心。
何况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所谓的心意,在这人面前,大概也是多余的麻烦吧。
一瞬间,解语几乎有掉头离去的冲动。
然而下一瞬,孟优坛便睁开了眼,略带惊奇的“咦”了一声:“解语,你怎么来了?”
这一声低唤,解语冰凉的心中霎时又鲜活起来。
“我,我来看看你。”解语顾不上矜持,细细打量着他:“王爷,你瘦了。”
看着她关切的神情,孟优坛感动之余,又觉得有些不自在,忙笑道:“你才是瘦了,眼睛又大了一圈。怎么,郭大哥克扣你的口粮了?”
他意在说笑,但心焦之下的解语全然没有平日的机灵劲儿,而是连忙解释道:“郭统领待我很好,我哪里瘦了?王爷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好。”说着,将手中竹篮从铁栏空隙中递进去,道:“虽然此处比别处好些,但毕竟是在……我借了厨房,赶着做了些王爷素日爱吃的东西,王爷先吃着,下次我再送来。”
这种细致体贴的关心,孟优坛已有多年未曾感受到。
他双亲去得早,虽然那时已能记事,但对于母亲却并无多少温柔的记忆。印象里的母亲,总是围在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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