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低了些,“好歹相识一场,我们也并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若有什么难处,力所能及我能帮便帮——我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贺兰瓷并未回首,只道:“多谢好意。不过你帮不了我,也不必连累陆大人。”
陆无忧轻声道:“你当初在书院暗示心慕我的时候可没这么客气。”
“我没有……”贺兰瓷声音一提,又落了下去,“当初是我年少不知事,得罪你了。陆大人不计较我已经很感念了。”这已经是客气得不能更客气的说法。
他们并不真的相熟,也并不真的了解。
陆无忧想帮她是出于对故人的恻隐之心,然而贺兰瓷却毅然斩断了这条牵连。
没有交集,没有了相熟的机会。
每一次见到她都更加疏远,也真的就变成了两个陌路人。
其父去益州赴任,贺兰瓷也一并随行。
那日恰巧陆无忧送同窗离京赴任,在上京的城门口,看见了贺兰府陈旧的马车,白衣美貌的姑娘掀开车帘向后回望。
陆无忧抬眼时,只见她唇瓣翕动,不知说些什么。
身后是见之惊呼的百姓。
贺兰瓷低垂着长睫,把帘子放下,她甚至没有去看身边的马车。
陆无忧也没有,没有再多看一眼。
只是一瞬间,忽然觉得心脏揪痛……
有人推了推他,那张漂亮脸蛋凑得很近,纤长手指还在他眼前晃悠,低柔的声音响起:“醒醒,别在这里睡,容易着凉……”
陆无忧怔了怔,抬起头。
贺兰瓷一过来,就发现陆无忧在院子里撑着手臂睡觉,她不由担心。
虽然他身子骨好,但一身热汗就在冷风里睡觉,还是不大妥当的吧……
贺兰瓷琢磨着要是叫不醒他,就去屋里拿个毯子过来,正想着,忽然身子一轻,随后便被人紧紧抱住了,她一愣,很快放松身体,缩在陆无忧怀里,道:“你抱我也不暖和啊。”
陆无忧紧抱着她,闷声道:“怎么会不暖和,你最暖和了。”
贺兰瓷察觉到他语气不对,询问道:“练剑真这么辛苦吗……要不你跟你爹商量一下?”
她说完,就发现陆无忧在盯着她看,桃花眼一眨不眨,像是想把她盯出个窟窿来。
贺兰瓷忍不住又道:“我说错了吗?”
陆无忧的面容静了片刻,终于还是缓缓笑起来,移开视线道:“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我运气还挺不错的。”
贺兰瓷有点困惑他干嘛突然说这个,但还是接道:“那是自然。”
父母恩爱,家境优渥,想习武就习武,想读书就读书,读书还真的连中六元了。
确实运气好到让人觉得他很会投胎。
陆无忧微微摇头道:“不是你的想那个……算了,我做了个梦,感觉有点糟,不过醒来的时候发现并非那样,又觉得自己确实运气不错。”
贺兰瓷奇道:“你梦到什么了?”
陆无忧想了想道:“一个噩梦,不说也罢。”
他伸指轻抚着贺兰瓷垂下的碎发,眼前这个与梦中已判若两人,她眼中依旧有光,皓齿明眸,顾盼生辉,性子也越来越跳脱自然。
陆无忧差不多快忘了她谨慎不安时的模样。
贺兰瓷反手抱住他,白皙柔软的手臂也在他身后收紧,音色温柔,带点哄意,她笑道:“梦而已,不用在意。不过梦到什么,居然能让你觉得有点糟……”
陆无忧张口便道:“大概就是再也亲不到你。”
贺兰瓷:“……?”
陆无忧继续道:“抱不到你。”
贺兰瓷:“……”
陆无忧叹气道:“什么也不能对你做了。”
贺兰瓷分辨不出真假,无语了一会,把脑袋搁在陆无忧肩膀上,咬着下唇,克服羞赧,轻声道:“现在……人不都是你的了么?”
“……”
陆无忧侧头凝视着她:“你怎么越来越像我了?”
“怪你。”
“……好吧,怪我。”
等了半个月都没等到花未灵,觉得她可能暂时到不了了。
陆无忧忍无可忍,最终带着贺兰瓷搬了出去,另寻了地方下榻。
原本陆无忧还有所遮掩,不想让公务上门打扰他父母,换了之后,当真是门庭若市,上门拜访的,在门口逗留围观的,送礼的,临街还有蹭着陆无忧的名气摆摊卖东西的……让当地府衙都不得不派人在门口维持秩序。
“来,六元烧饼!六元烧饼了啊!陆状元小时候吃的,吃了你也能考状元!”
“字帖,卖字帖了!陆状元的字帖!还有刚中举的贺兰夫人的!两本加在一起只要三十文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最新的程文选啊,来看看看看……”
贺兰瓷听着叫卖声,叹为观止。
当然这都不及她见到那个修得无比气魄的状元牌坊来得惊讶。
这座修给陆无忧的状元牌坊共五座衡门,其上的砖壁还刻了五副壁画,分别对应科举的五个时期,恢弘大气,立柱仿佛直入云霄。
陆无忧直言道:“原本修得不大,我升官之后,那谁题了副楹联,重新建的。”
贺兰瓷惊道:“真没僭越?”
陆无忧道:“当然不算。等你中了,可以再修一座。古有父子状元牌坊,今修夫妻状元牌坊。”
贺兰瓷心头一紧:“我回去看书了。”
陆无忧笑道:“江流书院的山长请我们过去,你不想回去看看吗?”
贺兰瓷挣扎。
陆无忧又道:“书院里还有整理青州历年考生乡试和会试的精彩答卷,刚好过去可以住两日,还有几位致仕的大儒……”
贺兰瓷瞬间心动:“那还是去吧。”
这一趟去陆无忧没穿官服,不然看起来着实像是视察。
他换了一身江流书院的儒生青袍,贺兰瓷许久没看他这么穿,书生装衬得陆无忧格外气质清雅,模样既有青竹似的挺拔,亦有些许清贵疏离。
“我也帮你要了一身,你穿吗?”
贺兰瓷自然不会婉拒。
就是穿上之后,她揽镜一看,又去看陆无忧,忍不住道:“怎么有点旧日重回的感觉。”
陆无忧斜眼道:“这不是刻意为之。”
“嗯?”
陆无忧洋洋洒洒道:“弥补一下旧日遗憾,没在青州就跟你把婚约定下来,是我的过失。”
贺兰瓷很不客气道:“别事后诸葛亮了,你那时才不想娶我呢。”
陆无忧却轻声道:“所以不是遗憾么。”
不过,实际上就算身着便服去也没有太大区别,贺兰瓷和陆无忧刚下马车,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
得到消息的书院弟子早早等在门口,和贺兰瓷在晃州办的小书院不同,江流书院在青州数一数二,讲堂、书斋、经堂、文庙一样不缺,弟子足有数千人,占地也有一坊,堪比气派的王府了。
山长亲自来迎,还有当年教过他们的夫子。
接下来的流程就是很熟悉的,双方互相寒暄恭维,山长还叫人取了笔墨让陆无忧和贺兰瓷都留了墨宝。
贺兰瓷提着笔道:“但我还没考会试……”
山长笑眯眯道:“无妨,你是本院的女弟子,也是第一个中举的女弟子,自然同样意义非凡。书院里不少女弟子也想去女科试试,可惜青州尚未开女科……”话语里颇有些遗憾。
陆无忧会意接口:“山长不必遗憾,青州学风甚盛,将来也会考虑在青州开的。”
两人跟着山长游遍了书院,陆无忧又大笔一挥,出资给书院再新建两座讲堂,之后便提出想和贺兰瓷单独逛逛。
山长走后,倒是陆无忧的夫子叫住了他:“陆……”
这位中年人犹豫着不知该叫什么。
陆无忧先笑道:“恩师还是叫我霁安吧,这字还是当年您取的。”
他的夫子这才笑了道:“霁安你如今贵为宗伯,老夫都有点不敢认了。这句恩师老夫是不敢当,不过,你似仍是当初的少年人。”
等人走后,贺兰瓷才问道:“这是给你送‘和光同尘’四个字的业师吗?”
陆无忧颔首道:“是他,你还记得?”
贺兰瓷有样学样道:“我记性又不差,更何况是关于你的。”
陆无忧一顿,忍不住笑。
贺兰瓷道:“早知道的话,我也上去谢两句了。”
“谢什么?”
“他把你教好了,我当然要谢他。”
陆无忧抬眼看她道:“我本来也不差。”
“好了,别跟我斗嘴了。”贺兰瓷转口道,“说起来,还没问过为什么要给你取字‘霁安’?”
“无忧嘛,无有忧患,心境平和。霁,雨止也,云销雨霁,怒气消散。虽然实质上我觉得可能是……”陆无忧,“他希望我心境开阔,亦希望我能让朝堂光风霁月,以安天下。”
贺兰瓷不由道:“你恩师倒是很敢想。”
“你呢?”
“嗯?”
陆无忧问道:“要不要也起个字?瓷字不好,太易碎了。”
贺兰瓷思忖道:“那叫什么?贺兰坚?”
陆无忧:“……?”
贺兰瓷一笑道:“慢慢想吧。”
两人十分轻松地在书院里走着,因为被叮嘱过不许打扰,书院弟子们也都不敢贸然上前。
只能看着眼前一袭天青澜衫俊逸出尘的男子,和身侧同样一身天青儒衫长发垂及腰际,姿容清绝的美貌女子并肩而行。
似乎尘世都在这一刻定格。
贺兰瓷轻抚着书院的廊柱,听着堂内稚嫩的朗朗读书声,一切都显得熟悉又陌生,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她还是江流书院的女弟子,而陆无忧也还是那个跟她不对付的男弟子。
陆无忧不紧不慢跟着她,道:“不急,要待好几天呢,你可以慢慢逛。”
贺兰瓷还在回味,被他打断,不由道:“你能不能先让我怀念一下。”
陆无忧笑道:“姜小姐可着实是要求颇多,连陆某说话都不许了。”
嗯?
他入戏还挺快。
贺兰瓷配合道:“陆公子哪的话,你想说便说,何必诬赖我,我又没堵着你的嘴。”
陆无忧漫声道:“那姜小姐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贺兰瓷侧过身来,眸光温柔地看向他,语气若无其事道,“陆无忧,我喜欢你。”
“……???”
陆无忧怔住。
“瓷瓷,你再说一遍——”
贺兰瓷脚步轻快,带着狡黠的笑意道:“不说了,走了。”
【青州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青州这个番外结束了,估计还有上京番外,和其他零碎两个番外,想一口气写完放出来就不日更了。
可能下周这时候更新吧。
引用自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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